第三章 打破禁锢(第6/23页)

“我所知道的最早祖先是高祖父的父亲。关于他有一则奇怪的传说。据说,地方上有只老虎为害,我这位祖先决定去处理。他用毯子裹起身体,拿着一把大刀,前往老虎攻击村人的地点。他站在那里,可以说是自投虎穴。老虎真的开始攻击他,我祖先就几刀砍死了老虎。我是在小时候听到这故事的,我只听过这则勇敢对付猛兽的故事。也许夸大了。关于祖先,我只能追溯到这里。

“我家族自认为属于迈索尔邦,大公之邦。我祖母——她活到了六十年代——把世界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大公之土’(Raja Seemay),也就是迈索尔邦,这里一切事物都很美好,是像我们自己这种幸运人住的地方。第二部分她称之为‘公司之土’(Kumpani Seemay)。当时我没有把‘Kumpani’和‘Company’这两个词连起来——而‘Company’就是东印度公司(East India Company),她到五十年代还在使用‘公司’这字眼。公司之土是印度的一部分,但不像大公之土那么美好。我们有一些亲戚住在公司之土,但对住在那边的人可得寄予同情。出了这两片地方就是其余的世界。这套想法对我祖母来说再自然不过了。

“我们是婆罗门家族。就某方面而言,我们属于祭司阶级,但我祖父不是祭司。他是个小地主,也是政府的一名小官员。作为村庄官员,他应该有十或五卢比的收入。村民会认为他的日子过得不错,但不算富裕。他在社交方面倒比在经济上过得更如意。村里有许多人比他有钱。

“我祖父认识到英语教育的重要性,坚持让儿子接受那种教育。因此我父亲——他出生于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成为我们家族第一个就读英语学校的男子。我父亲去申请一所学校,于是被接受了。现在想把小孩送进学校可得争破头,申请的人太多了。但当年我父亲只要申请就有学校可读。他应该是走路上学的。我们村里并没有高中,许多人要走很远才到得了学校。我自己在四十年代也是走好几英里路上学。

“我不知道是什么因素使我父亲走上科学之路的。我个人觉得印度并非没有科学传统,我认为对印度人来说科学研究是得心应手的工作。许多印度人喜欢认为他们拥有探求知识的传统,而科学正是我们一位古代科学家婆什伽罗⑨所理解的知识。今天在印度你可以买到他在公元六○○年或七○○年所写的天文学论著,另外还有一本大约同时期的著名医书也留存了下来。我倒必须说明,有一些人到处宣称任何东西——原子弹啦,火箭啦,飞机啦——都是古代印度人发明的,我可一点都不相信他们的话。

“不过,印度的科学知识没有跟上时代,从下面的事便可见一斑。牛顿一六六○年所写的东西在印度要到十九世纪中叶才有人了解或重视。另一方面,在公元一○○○年及之后一两个世纪,印度拥有一套足以让欧洲望尘莫及的知识,特别是在数学方面。在公元一○○○年,印度人对他们的知识有信心。我们有证据可以显示这点。但是到了一八○○年那份信心消失了。罗姆莫罕·罗易大公⑩是第一位公开承认我们事实上对许多事一无所知的人。”

罗姆莫罕·罗易是孟加拉人。他倡议废除寡妇随夫火葬的殉夫制度,更广泛地说,他致力于净化印度教,将欧洲新知识引入印度。他是印度的第一个现代改革者,而他的生卒年份更令人惊讶:他生于一七七二年左右,卒于一八三三年访问英国的行程中。

我告诉苏婆罗门尼安我在某处读到的关于莫卧儿皇帝贾汗季(他继阿克巴大帝之后于一六○五年至一六二五年在位,热爱艺术)的事:贾汗季对大西洋彼岸有一个新世界的看法嗤之以鼻。

苏婆罗门尼安说:“还有奥朗则布”——一六五○年至一七○○年在位,那是莫卧儿帝国迅速衰落的时期——“谈到英国时总是一副不屑。他说英国只是座小岛,英国国王只相当于印度的大公。这是十七世纪晚期的事。

“在我自己的家族里,我祖父有种体会:我们的知识跟不上时代了,但他已经来不及做任何补救。他出生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五十五岁过世。不过,就像我所说,他坚持让儿子接受新式教育。

“我父亲高中毕业后,到班加罗尔来上大学。然后,他想从事研究工作。当时,印度学术研究的巨擘之一是梅格纳德·萨哈,一位孟加拉人,也是阿拉哈巴德大学的物理学教授。几年前,他发表了一篇论文,指出电离作用与温度的关联,因此名声大噪。萨哈这篇论文发表于一九二二年,他的方程式——已经被称为萨哈方程式——如今仍然是了解恒星构成的基础。顺便一提,萨哈是一位伟大的民族主义者。

“我父亲认为他应该去跟萨哈一起做研究,他也这么做了。对身为家族中第一位大学生的他来说,这必然有点冒险的意味。我想,我父亲在阿拉哈巴德的开销应该是由他父亲及岳父资助的。我父亲在阿拉哈巴德时写了日记。我的计划之一是读读这些日记。”

科学,冒险,还有日记:对新经验的渴求,以及将那些经验整理起来的欲望——对一个才离开乡下不久的人,这的确非同小可。

苏婆罗门尼安自己也热衷于分类和界定。他说:“我想,这证实了我刚才所说的两点。第一,科学传统并不是新的事物。第二,我认为我父亲从事科学研究时不会觉得那是完全生疏的事。我认为许多印度人对那些东西——科学和数学——感到得心应手。

“我父亲回来后,在班加罗尔及迈索尔邦其他地方的高中教物理。迈索尔邦在不少方面颇为先进,只是不太张扬。说来奇怪,迈索尔邦历代大公及他们所用的大臣常常有开明和前瞻的心态。他们一方面作风守旧,另一方面却又展望未来。你听过维斯卫斯瓦拉甲这人吗?他是工程师,一九一○年左右被任命为‘diwan’,即首相。他有许多建树,使迈索尔邦成为全国的模范。一九三○年代甘地先生来到迈索尔时,就称之为‘Rama rajya’。”

这是我在班加罗尔听许多人提过的字眼。“Rama rajya”即罗摩之治或罗摩之国——这是印度教的最高赞美:罗摩是印度教两大史诗之一的主角,善的化身,天下人无不敬爱他,无论何时何地,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虔诚而明智的,他既是人也是神:罗摩之治就是极乐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