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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不好办。伊迪丝怎么办?”

“显然,”斯通纳说,“她对待整个这件事不像其他任何人那样特别当回事儿。说来真有意思,戈登。我不相信我们相处得会比去年更好。”

费奇骤然大笑了一声。“你闹不明白,对吗?但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离婚?发生诸如此类的事情?”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但伊迪丝会极力反对。那将成一团糟。”

“格蕾斯呢?”

斯通纳忽然感觉喉咙间一阵刺痛袭来,他知道表情透露出自己的感受了。“这是——另外一码事。我不知道,戈登。”

费奇不带个人感情地说,好像在讨论别人的事。“你也许会从离婚中获得新生——如果不是那么乱的话。那会相当麻烦棘手,但你可能会有安度过去的胜算。而且如果这个——跟德里斯科尔姑娘的事没有那么严肃的话,如果你只是随便上上床什么的,那可能会好办。可是你已经把脖子伸出去了,比尔,你是求之不得。”

“我想是吧。”斯通纳说。

停顿片刻。“这是我碰到的破事儿,”费奇沉重地说,“有时我想,我根本就不适合处理这种事。”

斯通纳笑了。“戴夫·马斯特思曾说你还不够混账,所以不会真正混得有多成功。”

“也许他说得对,”费奇说,“可我经常觉得自己就是这种人。”

“别担心,戈登,”斯通纳说,“我理解你的处境。如果我能让你好过一些我——”他打住后猛烈地摇了摇头,“可是我现在束手无策。我只有等待。看看……”

费奇点点头,也不看斯通纳。他盯着桌面,好像那是一场灭顶之灾,正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他逼近。斯通纳等了会儿,看费奇不再说什么时就悄然站起,走出办公室。

因为跟戈登·费奇的这次谈话,那天下午,斯通纳去凯瑟琳的公寓时晚了些。他根本不当回事儿地打量了下大街,就走到人行道上,自个儿进去了。凯瑟琳正在等他,她没有换衣服,几乎是一本正经地等着,笔直地坐在那里,警觉地坐在沙发上。

“你来晚了。”她平淡地说。

“对不起,”他说,“我有些事耽误了。”

凯瑟琳点了支烟,手微微颤抖着。她看了看火柴,吐出一口烟吹灭。她说:“我的一个助教同事特意告诉我,今天下午费奇院长给你打电话了。”

“是的,”斯通纳说,“所以我耽搁了。”

“是跟我们有关吗?”

斯通纳点点头。“他听到了些事情。“

“我想就是这事儿。”凯瑟琳说,“我的助教朋友好像也知道点什么,她又不肯说。噢,天哪,比尔!”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斯通纳说,“戈登是我的老朋友。我其实相信他想保护我们。我相信,只要能够,他就会。”

有那么片刻凯瑟琳不吱声。她踢掉鞋子,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平静地说:“现在才刚刚开始。我想了很多,希望他们放过我们,我想,我们其实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严重。”

“如果情况实在太糟,”斯通纳说,“我们可以离开。我们可以采取行动。”

“噢,比尔!”凯瑟琳小声笑起来,听上去沙哑又温柔。她从沙发上坐起来。“你是最亲爱的爱人,最亲爱,任何人能想象得出的最亲爱的爱人。我不会让他们打扰我们。我不会!”

随后的几个星期,两人在一起待的时间跟以前一样多。他们采取了一种一年前还无法实施的策略,以从前没有意识到的坚强,实施躲闪、回避等战术,像个兵力单薄却志在必胜的、足智多谋的将军般摆布着自己的力量。他们开始真的谨慎起来,小心起来,在这样的操控中享受着阴郁的快感。斯通纳只在天黑后才去她家里,这时不会有人看见他进去。白天的时候,在课间的时候,凯瑟琳故意跟更年轻的男同事现身在咖啡店,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反而因为这种共同的决心更有激情了。他们心里对自己说,而且对彼此说,他们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亲密了;让他们惊讶的是,他们发觉这是真的,发觉彼此安慰的话更贴心。他们实现了亲密,兑现了承诺。

他们生活其中的是一个暗淡的世界,他们把自己好的那部分带到这个世界——所以不久,外面那个人来熙往,语声哗然的世界,不断变化和持续运动的世界,在他们看来都是假的虚幻的。他们的生活在两个世界之间被截然分开,在他们看来这好像天经地义,就应该生活在这种分裂里。

隆冬时节和早春的几个月里,他们生活在一起时找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静谧。随着外面的世界向他们关闭,他们渐渐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了。他们享受的那种幸福无需向对方言说,也无须想到它。在凯瑟琳那间狭小、阴暗的屋子里,像藏在那幢宏伟的老房子底下的洞穴,他们好像觉得自己游离于时间之外,在一个他们自己发现并且没有时间的宇宙中生活着。

后来,四月底的一天,戈登·费奇又叫斯通纳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斯通纳怀着不愿承认的知情导致的麻木感走下去。

其实随后发生的事情简单之极,斯通纳应该提前料到,却没有料到。

“是劳曼克思,”费奇说,“不知怎么,这婊子养的抓住这事不放了。”

斯通纳点点头。“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点。我应该料到这个。你觉得我去跟他谈谈有什么好处吗?”

费奇摇摇头,穿过办公室,在窗户前站住。晌午的阳光洒在他脸上,脸上的汗水亮晶晶的。他疲倦地说:“你不懂,比尔。劳曼克思是不会这样玩儿的。连你的名字都压根没提。他是在借德里斯科尔姑娘下手。”

“他什么?”斯通纳茫然地问道。

“你真得佩服他,”费奇说,“不知怎么,他知道我对这事完全知情。所以他昨天冷不防过来,你知道,告诉我说他要开除德里斯科尔姑娘,还警告我说这里可能藏着一桩丑事。”

“不行!”斯通纳说。他抓着摇椅皮扶手的手疼了起来。

费奇继续说:“据劳曼克思讲,经常有学生抱怨,还有些城里的居民,说好像总看见有男人出入她的公寓——明目张胆,举止轻佻——诸如此类的事吧。噢,他干得真漂亮,他个人不反对——他非常欣赏这姑娘,事实上——但他要为英文系和大学的声誉着想。我们理解这种必须向中产阶级主流的教条俯首听命的必要性,承认到处是学者的社区应该是反对清教伦理的叛逆者的避风港,最后说,现实些讲,我们也无可奈何。他说希望这事先拖着,到这个学期结束时再说,但他怀疑自己能否办得到。而且这婊子养的自始至终都知道我们绝对互相通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