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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惊讶的是,两人好像都不当回事。没有人拒绝跟他们说话,没有人给他们黑脸。他们不是天生要被这个他们害怕的世界折磨的。他们开始相信,可以生活在自以为对他们的爱情充满敌意的世界,在那里自尊又舒服地活着。

圣诞节假期,伊迪丝决定带上格蕾斯去看看住在圣路易斯的母亲,这是斯通纳和凯瑟琳一起生活来唯一一次能够长时间相处的一段日子。

两人各自有意无意地让人知道,圣诞节假期他们将离开大学。凯瑟琳想去东部看亲戚,斯通纳要去堪萨斯城的资料中心和博物馆做研究。他们选择在不同的时候分乘不同的巴士,最后在奥扎克湖相聚,那是大奥扎克地区偏僻的山地度假村。他们是村子唯一旅舍的唯一客人,那间旅舍依然常年开放。他们一起待了十天。

到之前就已经下了三天大雪,住的那段时间又开始下了,所以,他们住在那里期间,那些缓缓起伏的小山一直都是白白的。

他们开了个带卧室、起居室、小厨房的小木屋,好像是从别的木屋里挪过来的,在那里可以俯视冬天几个月里还结着冰的湖。早晨,他们一醒来就发现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在厚厚的毛毯下面身体暖暖的,散发着情欲的奢靡。他们把头探出毛毯,看着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的大云团。他们像孩子般大笑着,把被单从头顶上拉过来,然后更加亲密地压在一起。他们有时做爱,有时整个早晨都待在床上说话,直到阳光从东边的窗户穿过来。有时只要一醒来斯通纳就从床上蹦起,揭掉凯瑟琳赤裸裸的身体上的被单,当他在那个巨大的壁炉里点燃火时,就冲着她的尖叫声大笑不已。接着他们又在壁炉前相偎在一起,身上只裹着一条毛毯,等着被逐渐大起来的火苗以及身体的自然温度给暖热了。

虽然很冷,他们还是差不多每天都要在林子里散步。高大的松树,在白雪的映衬下看上去黑中带绿,树梢气派地指向淡蓝色、干净无云的天空,偶尔,某条树枝上雪块悄然移动,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反而强化了四周的寂静,就像一只孤独的鸟儿唧唧喳喳的鸣叫反而突出了他们散步的地方的幽深孤独。有一回,他们看见一头鹿从更高的山上跑下来找吃的。这是一只幼鹿,在黝黑的松树和白雪的映衬下,焦黄色的皮毛显得光彩夺目。这头小鹿离他们有50码,面朝他们,一只前爪轻轻地从雪地上提起来,小小的耳朵向前扑着,黄褐色的眼睛格外圆,而且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谁都没有动。小鹿斜着精致的脸蛋,好像带着礼貌的质疑看着他们。接着,小鹿不慌不忙转身离去,高高地抬着脚走出雪地,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精确,一路发出尖细的踩踏声。

下午,他们就去旅舍的主办公室,那里也当度假村的综合商店和饭馆用。他们在那里要了杯咖啡,然后随便跟过来的人聊聊天,顺便买些做晚饭用的食材,他们一般都是在小木屋里做饭吃的。

晚上,他们有时点亮油灯,读会儿书,但更多时候坐在壁炉前叠好的地毯上聊天说话,然后默默地看着圆木上火苗千变万化地飞舞,看着火光在对方的脸上飞舞。

一天晚上,他们在一起快要结束的时候,凯瑟琳平静地说,几乎是出神地说:“比尔,如果我们不曾拥有过别的任何东西,至少还有这一星期。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挺孩子气的?”

“听着是什么没什么关系。”斯通纳说。他点点头。“这是真心话。”

“那我就想说,”凯瑟琳说,“我们至少有过这一星期。”

最后那天早晨,凯瑟琳把家具都摆顺了,开始慢腾腾又仔细地清理住过的地方。她摘掉戴的婚戒,塞在墙壁和壁炉之间的一条缝里。她尴尬地笑了笑。“我想,”她说,“在这里留下点我们自己的东西,留下点我知道会存放在这里的东西,只要这地方还存在。这样做可能挺傻的。”

斯通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把凯瑟琳揽在怀里,走出小木屋,踩着雪穿过去,向旅舍办公室走去,那儿将有巴士接上他们,带他们回哥伦比亚。

二月底的一天下午,第二学期开学后没几天,斯通纳接到戈登·费奇的秘书打来的一个电话,说院长找他谈谈,问他下午或者明天上午能否过来。斯通纳说可以——电话挂断后,他一只手按着话筒坐了会儿,接着又叹口气,独自点点头,然后下楼去了费奇的办公室。

戈登·费奇穿着长袖衬衣,领带松开着。他在转椅里向后靠着,双手交叉放在脑袋后面。斯通纳走进房间时,他和气地点点头,指着放在桌子旁边一角的那把包着皮革的摇椅。

“放松些,比尔。你最近怎么样?”

斯通纳点点头。“挺好。”

“课挺忙的吗?”

斯通纳干巴巴地说:“原则上是这样。课表排得满满的。”

“我知道,”费奇说,然后摇摇头,“我不能干涉到那个地步,你知道。但这真是太糟糕了。”

“没关系。”斯通纳有些不耐烦地说。

“唉。”费奇从椅子上直立起身子,双手交叉着放在前面的桌上。“这次让你过来没什么正事,比尔。我只想跟你聊会儿天。”

沉默了好久。斯通纳温和地说:“怎么回事儿,戈登?”

戈登·费奇叹了口气,接着忽然说:“好吧。我想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跟你说说。有这么些流言蜚语。作为一个院长,这也不是我非得关注的事儿,可是——嗯,有时我还不得不关注,我想应该跟你说说——作为一个朋友,关心你——免得酿成什么严重的事儿来。”

斯通纳点了点头说:“什么流言蜚语?”

“噢,见鬼,比尔。你和德里斯科尔姑娘的事。你知道。”

“嗯,”斯通纳说,“我知道。我只想知道这事会传到什么程度了。”

“也没那么严重。无非是含沙射影,议论之类的。”

“我明白了,”斯通纳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费奇认真地叠着一张纸。“是认真的吗,比尔?”

斯通纳点点头,望着窗外。“认真的,我想。”

“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

费奇忽然猛地一使劲把刚才仔细叠起来的纸揉碎了,扔进废纸篓里。他说:“在理论上,你过什么样的生活,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在理论上,你可以操任何人,只要你想,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只要不影响到你的教学,就不应该有事。可是,见鬼,你的生活不是自己随心所欲就想过的。是——噢,见鬼。你知道我的意思。”

斯通纳笑了。“我想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