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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里召开的会上,偶尔会出现几张新的面孔。有时某些熟悉的面孔又不在了。阿切尔·斯隆继续在缓慢地衰老着,斯通纳在战争期间就开始注意到这点了。他的双手抖个不停,总是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说的内容上。英文系凭着自身的传统聚积起来的能量及其在那儿存在着这个单纯的事实继续运行着。

斯通纳以某种令系里新来的老师敬畏的强度和坚韧不拔的态度投入到自己的教学工作,这在认识他一段时间的同事中引起了小小的关切。他脸庞越来越憔悴,又瘦了不少,肩膀驼得更厉害。那年的第二学期,他获得一个多教课额外加薪的机会,他接受了。同时,为了获得额外的报酬,那年,他还在新成立的暑期学校兼课。他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想攒足钱出国去看看,这样就可以让伊迪丝看看因为自己而放弃的欧洲。

1921年夏天,在寻找一首他已经忘记的拉丁诗的参考资料时,他看了一眼三年前提交后再没看过的申请学位的论文。他通读了一遍,认定这篇论文站得住脚。他考虑把它改造成一本书,同时对自己的冒昧有些害怕。虽然又在教整个夏季学期的课程,他又重读了许多以前用过的众多文献,而且开始扩充研究范围。一月底的时候,他已经想好,做成一本书是有可能的。到初春的时候,他已经有充分的把握写出最初的试探的若干页。

同年春天,伊迪丝平静又几乎无动于衷地告诉斯通纳,她决定要个孩子。

这个决定来得很突然,而且没有明显的来由,所以,一天早晨吃饭时她宣布了后,离斯通纳必须离家去上第一节课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她宣布时几乎有些惊讶,好像做出了一项发现。

“什么?”斯通纳问道,“你说什么?”

“我想要个小孩,”伊迪丝说,“我想怀个孩子。”

她轻轻咬着一块面包,然后用围裙的一角擦了下嘴唇,定定地微笑着。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应该有一个孩子吗?”她问道,“我们结婚都快三年了。”

“当然应该。”斯通纳说。他极其小心地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托盘里。他没有看伊迪丝。“你想好了?我们从没说过这事儿。我不想让你——”

“噢,好了,”她说,“我想得很好了。我想我们应该有个孩子。”

斯通纳看了眼手表:“我要迟到了。我希望我们有更多的时间谈谈这事。我要你想清楚了。”

伊迪丝眼睛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皱眉动作。“我告诉你我想清楚了。你不想要吗?你干吗老问我?我不想再多谈这事了。”

“好吧。”斯通纳说。他坐在那里看了看伊迪丝。“我得走了。”可他并没有动身,接着很不自然地把手放在伊迪丝搁在桌布上的长长的手指上,按了会儿,直到伊迪丝把手抽回去。他从桌边站起来,从伊迪丝身边绕过去,几乎有些羞怯,然后收拾起自己的书和纸。伊迪丝跟往常一样,走进起居室,等着他走。他吻了下她的面颊——这种事儿已经有段时间没干了。

到门口时他又转过身说,“我——我很高兴你要个孩子,伊迪丝。我知道,在某些方面,我们的婚姻,对你来说是个遗憾。我希望咱们能把这当回事。”

“是的,”伊迪丝说,“你上课要迟到了。最好快点。”

他走了后,有那么几分钟伊迪丝还站在屋子中间,盯着已经关上的门,仿佛在努力回想什么,接着又焦躁不安地走过地板,从这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在衣服里拧着身子,好像无法容忍它贴着肉体发出的沙沙声和不断地活动。她解开硬巴巴的灰色塔夫绸晨袍,让它掉落在地板上。她双臂从乳房上交错过去,抱住自己,隔着薄薄的法兰绒睡衣揉捏着上臂的肉。接着她再次中断这一动作,很有目标地走进那间小卧室,打开一个柜子的门,里面挂着一面全身镜。她把镜子调整好对着光线,然后站在前面,仔细审视着镜子里照出的穿着笔直的蓝色睡袍的细长身材。她的目光没有从镜子上移开,开始解睡裙上端的纽扣,然后从身子上面拉出去,越过头顶,就这样赤身裸体地站在晨光中。她把睡衣叠好扔进柜子里,接着又在镜子前面转着身子,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好像这身子属于别人。她双手掠过小小的下垂的乳房,让双手轻轻地顺着长长的腰部落下去,落在平坦的腹部。

离开镜子,走到还没有收拾的床边。她一把拉过被子,漫不经心地叠好,放进柜子里。她抚平床单,然后躺了上去,双腿伸直,胳臂搁在身边。她眼睛一眨不眨,一动不动地向上盯着天花板,整个早晨和漫长的下午,都在这样等待着。

那天晚上,斯通纳回家时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但是二楼窗户里没有亮着灯。隐隐约约有些担忧,他赶紧上了楼梯,迅速打开起居室的灯。房间空空的。他喊了声:“伊迪丝?”

没有应答。他又喊了声。

他去厨房里看了看,吃过早餐的碟子还在那张小桌上。他迅速穿过起居室打开卧室的门。

伊迪丝赤裸裸地躺在光秃秃的床上。门打开时,起居室的光落在她身上,她把头转向斯通纳,但并没有起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么盯着,张开的嘴里传出微弱的声音。

“伊迪丝!”斯通纳叫了声,然后走到她躺的地方,在她身边跪下来。“你没事吧?怎么回事?”

她没有回答,但弄出的声音越来越大,身体在他旁边活动着。忽然,她的双手像爪子般伸过来,他几乎跳着躲开了!但是这双手只是伸向他的衣服,紧紧抓住,开始撕起来,把他拉到自己旁边的床上。她的嘴向他贴过来,大张着,热得发烫;她的双手在他全身抚摸着,拽着他的衣服,探索着他;自始至终,她的眼睛都睁着,盯着,毫不厌烦,好像这双眼睛是别人的,而且什么都没有看。

这次他对伊迪丝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这种情欲就像饥饿感,如此强烈,好像与她的自我没关系,还没有开始就很快获得满足,然后又迅速滋生出来,就这样两个人都生活在对欲望出现的紧张期待中。

虽然接下来的两个月是斯通纳和伊迪丝在一起来仅有的充满激情的一段时间,但他们的关系其实并没有改变。很快斯通纳就意识到,把他们的肉体拉到一起的那股力量跟爱没有多大关系。他们交合时那种决心既凶猛又超然,被扯开,然后又交合,并没有那种满足他们需求的力量。

有时,白天,斯通纳在大学里,那种需求来得如此强烈,伊迪丝都无法继续保持身心的安宁。她会离开公寓,在街上快速地走来走去,毫无目标地从这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又回到家里,把窗帘拉下来,自己脱光衣服,蹲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等着斯通纳回家。他一打开门,她就贴上来,双手疯狂,贪得无厌,好像这双手有自己的生命,把他拉到卧室,爬上昨晚或者早晨使用过后仍然凌乱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