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改变(2012—2014)(第4/12页)

文森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她真够蠢的!”

我吩咐他俩赶紧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去他们的伯伯家吃晚饭了。他们很久之前就发出了邀请。

“可妈妈已经把晚饭取消了。”文森特说。

“为什么?”

他耸了耸肩。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阿尔瓦不在家。我又去卧室里找了找有没有留言或小字条,却一无所获。我想给阿尔瓦打电话,却发现她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

“妈妈说她出去一下。”路易丝在我背后说。

我转过身问:“什么时候?”

“就在你回家前。”

“她说去哪儿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路易丝摇摇头:“没有,她说你马上回来,叫你准备晚饭。”

我有些紧张起来。阿尔瓦从来不会让孩子们独自留在家中,哪怕只是出去几分钟。接着,我试着说服自己,我可能多虑了。她也许只是去了趟国家图书馆,为她的博士论文复印点资料。我给孩子们做了晚饭,陪他们玩了会儿蛇梯棋,便打发他们上床睡觉。之后,我一个人坐在客厅,房间里安静得有些令人压抑,我重新感到不安起来。图书馆现在也该关门了,我打电话问马蒂和埃莱娜,他们也不知道阿尔瓦的去向。有那么一刻,我想要报警,但转念一想,还是再等等吧。

我盯着手机,喝了两瓶啤酒,继续盯着手机,在街区里转悠了一圈,回来继续盯着手机,在房前冰冷的台阶上坐了好久,等着阿尔瓦出现。两点,三点,四点。我煮了一壶浓咖啡,随意按着电视遥控器,试着转移注意力,后来又读起了《斯万的爱情》——这也是我母亲的最爱。睡意不断袭来,我好几次读着读着就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打算上床睡觉的时候,门上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连忙跑到门边。阿尔瓦真的回来了,只是眼眶红肿,黯然失神。她简直变了个人,就像夜间出来游荡的鬼怪,刚刚才恢复人形。

“你去哪儿了?”

她一言不发,把外套搭在椅子上。

“该死,快说你去哪儿了?”

她确实该好好给我道个歉,或者至少给出一个说得通的理由,让我平静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又去散步了?你又开始了?”我紧贴在她身旁,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控,“你搞清楚,你已经有孩子了,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害我们担惊受怕?”

她盯着我,眼神黯淡依旧。我怒气冲冲说的这番话显然吓着她了。

“我生怕你不回来了。”因为紧张,我的身子有些发抖,“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我是说,你能想象我们之间……”

“我得了癌症。”

过了好几秒,我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打了一巴掌。这简单的五个字像是唤醒了一股原始的力量,瞬间使我哑口无言。它夺走了我的全部感受,有那么一瞬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我联系过你。”阿尔瓦平静地说,“给你打过好几通电话。我不得不出去。抱歉,我不该这么做。”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我胸口蔓延开去,直到手脚。没过多久,我感觉自己简直快要飘起来了。

“什么癌?”我不知何时说了一句。那感觉就像有人把我的音量调到了最低值。

“血癌。”

“确定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周你去柏林的时候,我就去看过医生。当时我只是再次发烧,但我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我做了好几项检查,但我不想跟你说,免得你担心。今天,检查结果出来了。”

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了下来。阿尔瓦伸手触碰我的脖子,我不禁颤抖了一下,她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看着我。”她说。

我默不作声地抬头看向她。

“我会扛过去的,尤勒斯。我知道。”她看上去格外平静,“我会扛过去的。”

我望着她的眼睛,相信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阿尔瓦的诊断结果很不好,但她得到了很好的治疗,有望将癌细胞从血液中清除出去。她很快就接受了化疗,为此在医院住了好几周。药物通过静脉注射到她体内。细胞生长抑制剂,这是希望的代名词,也是毒药的另一种说法。

新近发生的这一切超越了一般的现实,光凭理智很难经受住考验。我就像一团雾,一个沉默的精灵,终日守护在她的病榻旁。但即便开始脱发,阿尔瓦也没有屈服。她默默忍受着痛苦的注射和无休止的恶心,有时候甚至拿这些开玩笑。她总是跟孩子们说,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她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也试着照搬她的那套说辞。信心,我们需要信心。只有一次,我不小心说漏了嘴,感叹命运与我们作对,但阿尔瓦很快就劝住了我。

“这种话我以后不想再听到。”她坚决地说,接着,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等我好起来之后,你再诉苦也不迟。”

我点点头。当时,我们面对面站在卧室里,她第一次被允许出院几天。广播里放着诙谐曲[30]。我的样子可能还是有些灰心,因为她牵起了我的手,然后迈开了舞步。这着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自从认识她起,除了婚礼上装模作样的那几步,我还从没见过她跳舞。

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随着音乐起舞。因为阿尔瓦的身体还很虚弱,我们的动作十分迟缓。她闭上了眼睛。我们亲密无间,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体温和颤抖。此时此刻,我根本不敢想象她的生命竟然面临危险。

“你在哪儿?”我问。

“我在这儿啊!”她依然闭着双眼,“我一边跟你跳舞,一边试着什么都不去想。”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竟然从来没跳过舞?”

“我不喜欢跳舞,你可能也发现了。”

卧室的墙壁渐渐淡去,直至完全消失。我们的皮肤重获光泽,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在寄宿学校上学的年代。当时我们只有十九岁,她为了避雨进了我的房间。我们喝了点杜松子酒,有些醉了,我乘机邀请她……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邀请你一起跳舞吗?”

“你从没邀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