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1997—1998)(第4/6页)

离开公墓时,我的心情畅快起来。

回到家后,我们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喝了三四瓶科尔比埃葡萄酒,聊起了从前的趣事。丽兹说起了她的前男友们(“他们就像包装精美的礼物,从外面看都很漂亮,打开一看,里头却是一只破鞋。”)。不知何时,话题转移到了马蒂的挪威笔友居纳尔·诺达尔头上,我和丽兹从不相信这个人真的存在。

“有这么个人吗?还是说他是你编出来的?”我们问。

“当然有这个人了。”马蒂说,接着,他望着手中的葡萄酒杯,“好吧,没这个人。”他摇了摇头,“我从黄页上随便找了个挪威人,给他写了好几年信。有时候我也在想,他到底有没有读过我的信。”

“天哪,我就知道!”丽兹得意扬扬地叫道。马蒂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他的内心已经强大到无懈可击。

后来,丽兹给我们展示了一件黄色的迷你裙。“你们看,这是我从大学旁边的一家店里淘来的。那里尽是些十九岁的少女。”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笑,“我们过会儿出去,猜猜看,待会儿我会穿什么。”

“我肯定不去。”马蒂扶了扶眼镜,“不是我打击你,你已经不再是十九岁了。”

“什么?谁说的?”

她在马蒂面前不停地摆出各种姿势,直到他大笑起来,又开车带我们进了城。他最终没喝手中那杯葡萄酒,姐姐则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我们一起在蒙彼利埃的一家迪厅跳到天亮。我清晰地记得,舞池里的丽兹在陌生人中间是多么自在。这不只因为她足够自信,还因为她感到自己到处都受人欢迎。

回到家已经是早上七点了。就在我倒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我小心地从楼梯上向客厅望去,丽兹站在客厅中央,马蒂蜷缩在沙发上。他俩都没有注意到我。

“嗯,我倒是想听听。”丽兹说,“现在你一副巴巴尔国王的做派,还装出一副关心人的大哥哥的样子,可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

“不好意思,要是这儿有人溜号了,那绝对是你。”马蒂平静地说,“而且我们家总得有人负责挣钱吧!”

“钱,你就只认得钱。股市K线、房地产,还有你那该死的破网站。”

“别一副大公主的样子好不好,”马蒂说,“恶心死了。事实摆在那里,当初说走就走的人是你。”

“什么时候?”

“爸妈去世的时候。你抛下我们两个,跟你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嗑药,对我们不管不顾。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我们当时可不好过。我们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仨总是混在一起,没有学会交朋友。然后,你就这样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虽然你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会照顾我们。现在你总可以说说,当初为什么一走了之了吧。”

这个问题似乎让丽兹吃了一惊。她从餐桌上的水果篮里拿起一个桃子把玩起来。

“当时我比你还要孩子气。”她说,“没错,我是经常把那些男孩挂在嘴边,假装自己是个成熟的大姐姐,但骨子里我还是喜欢做一个孩子。我喜欢说胡话,喜欢偎依在妈妈身边,喜欢坐在房间里一画就是好几个小时。我根本不想长大,至少不想那么快长大。接着,一切突然消失了。似乎就是一秒钟的事情。尤勒斯当时还不懂事,而你就是个穿一身黑、愤世嫉俗的怪物,这些你都忘了吗?”

马蒂耸耸肩,算是不情愿地承认了这一切。

“当时我们都很受伤,”她说,“我们的反应不一样。我就是不想让周围那么安静,不想让我的思想有空歇息。因为只要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发呆,我就忍不住想放声大哭。”

“但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们?”

“我要能顾得上你们就好了,但我哪有这个力气啊!你知道我的第一次是怎样的吗?你知道吗?”

“你跟一个高年级的男生……”

“不,那是骗你们的。你知道我的第一次究竟是什么样吗?”

马蒂沉默了 一会儿。“不知道。”

“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丽兹的声音有些哽咽,“当时我们刚去了寄宿学校没几个星期,我那层楼的女生都拿我寻开心,嘲笑我的动物玩具,说我的漫画幼稚,说我穿着老土。所以,我想证明我比她们更有种,甚至不惜比其他女孩受到更多伤害。所以,当有人在夜店递给我们什么东西的时候,只有我冲了上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嗑过之后,我几乎失去了知觉,眼前一片模糊。后来,那个家伙来了。他大概二十出头,一副潦倒的样子,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他一把把我从舞池里拉出来,走到足够远的地方,他拉开了裤链。我并不想这样,但却无力反抗。药效还在,我的脑子里依然一片混沌,我想到了慕尼黑,想到了爸妈,想到了你们,想到一切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与此同时,他上了我。”

马蒂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突然之间,我就成了自己不想成为的人。时间越长,我就越没法回到你们身边。你们不知道吸完大麻后早上七点在乡村夜店的舞池里呕吐的滋味,也不知道在迷幻药的作用下跟人上床,在几个钟头前才认识的人身边醒来的感觉。你们从来不知道,输到一败涂地究竟是什么感受。你当时就知道钻在课本和电脑游戏里,尤勒斯还在做梦。我们彼此之间离得那么远……现在也是一样。”

他俩看着地面,沉默不语。这场景就像一盘国际象棋的残局,场上只剩下两个可以移动的敌对的棋子,但双方都失去了进攻的能力,比如两只不同格的象。

“要是我们一起嗑呢?”我站在楼梯上问。

他俩抬头望了我一眼,对我的出现似乎并不惊讶。

“你说得对,”我对丽兹说,“我们不知道你的感受,也缺少你那样的经历。就说嗑药,你的所见所感是我和马蒂无法想象的。你常常跟我说,迷幻药有多么棒,那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吸一次呢!这样我们至少有共同语言了。”

丽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你们不能嗑药,你们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