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月(第3/13页)

“天啊!”奥利芙大喊。

“别那么大惊小怪。”萨拉道。

特雷莎和奥利芙对视了一眼,然后笑了,这公然的羞辱令奥利芙大为光火。艾萨克拿出一只活鸡来,散落的羽毛飘落地面,带着鳞纹的鸡爪在他手中滑稽地挣扎着。那只鸡转动着爬虫般的眼睛,恐惧地扭动脚趾,两爪紧绷。艾萨克用左手将鸡按在地上。鸡发出沉闷的咕咕声,挣扎着想回到女主人凉快的包里去。艾萨克的右手慢慢放到鸡头上,轻声安慰它,然后忽然用力。他右手坚定地一扭,折断了鸡脖子。

那只鸡瘫软在艾萨克的手掌上,如同一只鼓鼓囊囊的袜子,他把它放在阳台上,然后拿开了手。奥利芙低头俯视着那只鸡的眼珠时,她确信艾萨克看到了。

“你们今天会吃饭的。”特雷莎直接对奥利芙说。奥利芙不知道这算是邀请还是命令。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这种场面。”萨拉说。她向两位新来的客人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我是萨拉·施洛斯。那么你们二位是?”

“只是死鸡罢了。”奥利芙厉声道,艾萨克·罗布尔斯又大笑起来,她又一次心烦意乱。

特雷莎看着一群人走进室内,从阳台上拿起她带来的食物。她原本不想来的。在她眼里,他们的来意显而易见且毫无新意。又一个有钱佬带着妻女来了,艾萨克这么说。你该看看他们的汽车和行李箱。车顶还有一个留声机。“他是谁?”她问哥哥,但他和村里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一个星期前,女公爵的老宅终于来了新房客。

在西班牙南部的这个角落里,有钱的老外并非稀客,他们带着做生意挣的钱和对都市生活的不满来到这里。事实上,特雷莎已经为两个这样的家庭工作过。他们来自巴黎或图卢兹,马德里或巴塞罗那,满载成箱的画作和小说而来——还有打字机,用来创作自己的小说——还有刻着姓名缩写的行李箱,有时候行李箱会掉在路上,因为他们没法驾驭本地的骡子。他们是些波希米亚风的富豪,或者,更常见的是波希米亚风的富豪继承人,从得克萨斯州、柏林或伦敦,想来这里挥毫泼墨,然后像一格他们不常用的水彩颜料一样融化在这片山色里。他们来了这里,小住一阵,大多数人会再度离开。

特雷莎的余光看到奥利芙没有走进去。她脚趾上的羊毛袜缝得很不专业,特雷莎觉得很可惜。这种人应该穿得体面一些。奥利芙走到她身边,跪坐下来。“我帮你吧。”她用蹩脚的西班牙语说,特雷莎有点吃惊。女孩的指甲里留有新绿色的新月形颜料。她的波波头要修一下了——乱蓬蓬的,像一个巨大的蘑菇盖在她头上。奥利芙笑起来的样子让特雷莎震惊,她的脸简直是萨拉的复制品,只是其中似乎漏了一拍,带着刺耳的回音。“我还穿着睡衣。”奥利芙道,特雷莎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她捡起瘫软的鸡放回包里。

“这里很美,”奥利芙继续道,她拿了一只柠檬在手里掂量着,“我记得我的旅游指南上说:南非离这里不远。信仰天主教的国王从摩尔人的阿拉伯帝国里夺走了这片土地。夏季酷热逼人,冬季冰冷刺骨,一整年都能看到辽阔的夜空。”

她看起来有点神经质。萨拉叫她胆小鬼的时候,特雷莎正看着她。她好像准备好了反击的词,但又一一锁入了头骨之中。奥利芙举手投足间有种迫切感,她让特雷莎想到一头困兽,因为有人接近牢笼栅栏便会躁动不安。

“那么,”奥利芙再次用英语问道,“你们结婚多久了?”

特雷莎盯着她:“结婚?”

奥利芙皱起眉:“Casados——西班牙语是这样说吗?”

特雷莎笑了。“艾萨克是我哥。”她用英语说。她看到奥利芙脸上浮起红晕,手上拉着一根松开的毛衣线头。

“噢,”奥利芙道,“我以为——”

“不,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母亲都过世了。”

“啊,”奥利芙似乎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你的英文说得很不错。”

特雷莎轻轻地从奥利芙手中拿过了柠檬,奥利芙吃惊地望着那个水果,好像不记得自己拿起过它。

“埃斯基纳斯有个美国来的女士,我替她工作过。”特雷莎说。她决定不提自己工作过的另一个德国家庭,他们几个月前刚回柏林,教过她一些基础的德语。生活已教会她最好不要一下子亮出所有底牌。“她叫巴内蒂小姐,她不会讲西班牙语。”

奥利芙似乎清醒过来:“你们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个吗——想来我们家工作?你哥哥是做什么的?”

特雷莎穿过阳台,凝视着果园中光秃秃的树木:“我们的父亲叫唐·阿方索。他替这片土地和这所房子的女主人工作。”

“这里的女主人真的是一位女公爵吗?”

“是的,她的家族很古老。”

“她应该很久没有来过了。这里的灰!哦——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杜克莎夫人从没来过,”特雷莎说,“她住在巴塞罗那、巴黎和纽约。她在这里无事可做。”

“我不信。”奥利芙答。

“你是英国人还是美国人?”

“一半英国人。我父亲是维也纳人,他娶了我母亲,我母亲是英国人,但总认为她出生在日落大道上。我们最近几年都住在伦敦。”

“日落大道?”

“不重要……那么——你是阿拉佐罗人?”

“你们会住很久吗?”特雷莎问。

“那得看我父亲了。”

“你多大了?”

“十九岁。”奥利芙答道,她看到特雷莎眉头紧锁,继续道,“我知道,说来话长,但我妈妈的身体不好。”

“她看起来气色不错。”

“只是表象。”

特雷莎被奥利芙尖锐的语调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想知道这个穿着宽松夹克衫的美丽而易怒的女人到底是怎么了。“你在这儿会需要帮手的,小姐。”她说,“这里不是伦敦。你会煮饭吗?”

“不会。”

“打扫呢?”

“不会。”

“你骑马吗?”

“不会骑!”

“我会帮你的。”

“好吧,你多大了?”

“十八岁。”特雷莎说了谎,实际上她才十六岁。她知道老外们对年纪常抱着天真烂漫的态度,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是孩童模样。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特雷莎自己可没有这种运气,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如同矿石一样古老。“我哥哥——”她开口,又停下。她不想谈艾萨克的不必要的事。她从口袋里拿出三个信封。“Tomate, perejil, cebolla.”她用西班牙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