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礼物(第6/8页)

乔迪朝牲口棚的方向跑去。半路上,他听到了让他害怕的声音:马沉重粗声的咳嗽。他飞快地跑去。进了牲口棚,他发现贝利·勃克在照料小马。贝利正用他粗壮的手在擦马腿。他抬起头来,高兴地笑笑。“他就是有点感冒,”贝利说,“我们过两天就能叫他好起来。”

乔迪看看小马的脸。小马的眼睛半睁半开,眼皮又厚又干,眼角结了硬块的眼屎。加毕仑的耳朵朝两边耷拉着,头垂了下来。乔迪伸出手去,但是小马没有凑过来嗅手。他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子收缩起来,鼻孔里流下一串清水鼻涕。

乔迪回头看看贝利·勃克。“他病得很厉害,贝利。”

“我刚才说了,他就是有点感冒,”贝利坚持说,“你去吃早点,完了上学去。我来照顾他。”

“可是你也许有别的事。你也许会丢下他。”

“不,我不会离开他。我决不会离开他。明天是星期六,你可以同他待一天。”贝利又错了一次,他感到有些难受。他现在得治好小马。

乔迪走到房子里,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子旁边。鸡蛋、火腿冷了,油腻腻的,可他没有注意。他吃了平时的量。他没有提出待在家里、不去上学的要求。他母亲拿起他的碟子的时候把他的头发往后撩了撩。她叫他放心:“贝利会照应小马的。”

他在学校里闷闷不乐了一整天。他没法回答问题,读不进一个字。他甚至不能告诉任何人,说小马病了,因为这会使他更难受。终于放学了,他提心吊胆地往家走。他慢慢吞吞地走,让别的孩子走在前面。他希望就这么走下去,永远到不了牧场。

贝利没有食言,待在牲口棚里,可小马的病更重了。他的眼睛现在几乎闭上了,鼻子被堵住,出气时发出啸啸的尖声,眼睛微微睁着的那一部分蒙上了一层薄膜。小马是不是还看得见东西,就难说了。他时常喷鼻息,清清鼻子,可这么一来好像堵得更紧了。乔迪垂头丧气地看着小马的皮毛——毛发蓬乱,邋邋遢遢,好像失去了它旧日所有的光彩。贝利静静地站在舍栏旁边。乔迪讨厌再问什么,可是又想弄明白。

“贝利,他——他会好吗?”

贝利把手指伸进栏杆档里,摸摸小马的下巴颚。“你摸这儿。”他说着,把乔迪的手引到下巴颚底下一大块肿块上,“等那个肿块大一点,我开掉它,他就好受了。”

乔迪马上把目光移开,因为他听说过马生肿块的事。“这是怎么回事呢?”

贝利不想回答,但又非回答不可。他不可能连错三次。“腺疫,”他简短地说,“可是你别担心。我会叫他复原的。我见过比加毕仑病得更厉害的,也都治好了。我现在给他上蒸气。你帮我忙。”

“是。”乔迪可怜巴巴地说。他跟着贝利走进饲料房,看他准备蒸气袋。这是一只长长的、挂在脖子上的帆布袋,有带子,可以套在耳朵上。贝利把口袋的三分之一装满糖,再加两把干的蛇床子。他在干饲料上面倒了一点石炭酸,又倒了点松子油。“我把它们掺和起来,你去屋里拿一壶开水来。”贝利说。

乔迪拿着一壶滚开水回来的时候,贝利已经扣紧套在加毕仑鼻子上的带子,把口袋紧紧地套在小马的鼻子上。接着他把开水灌进袋边的一个小洞里,浇在掺和好了的草料上。强烈的蒸气冒上来的时候,小马惊得跑开去,但这时候,起镇静作用的烟气慢慢地进入他的鼻子,进入他的肺里。强烈的蒸气清理了他的鼻道。他大声呼吸。一阵寒颤,他的腿打了个哆嗦,冲鼻子的烟气一上来,他就闭上了眼睛。贝利又倒了一点开水,蒸气保持了十五分钟。末了他放下水壶,取下套在鼻子上的布袋。小马看来好一些了。他的呼吸顺畅,眼睛睁得比以前大。

“你看把他弄得多舒服,”贝利说,“现在我们再用被子把他裹起来。说不定明天早晨他就好得差不离了。”

乔迪提出:“今天晚上我同他在一起。”

“不,你不用在这儿。我把铺盖拿这儿来,睡在草上。你可以明天来,需要的话你也给他熏一熏。”

他们进屋吃饭的时候天色黑将下来。乔迪根本没有想到鸡已经有人喂过了,柴禾箱已经装满了。他经过房子,来到黑黝黝的树丛边上,从木桶里取一口水喝。泉水冷得刺痛了他的嘴,让他浑身透过一阵凉气。山上头的天空还是亮的。他看见一只老鹰飞得很高,胸脯与太阳一般齐,阳光照得它闪闪发光。两只乌鸫在天上追它,把它赶了下来,他们袭击老鹰的时候也是闪闪发亮的。向西望去,乌云又在化雨了。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乔迪的父亲一句话也不说,但是贝利·勃克拿了铺盖卷到牲口棚去了之后,卡尔·蒂弗林就在炉子里升了火,讲起故事来。他讲那个野人光着身子在乡里满处跑,他有一条尾巴和像马一样的耳朵,讲摩洛·科乔的兔猫怎么跳到树上去逮鸟。他生动地描述了著名的麦克斯威尔兄弟怎么发现一脉金矿,把它遮掩得非常巧妙,弄得后来连他们自己都找不到了。

乔迪双手托着下巴;他的嘴一动一动的,他父亲渐渐发觉他不是十分专心地在听。“有趣吗?”他问道。

乔迪有礼貌地笑笑,说:“有趣。”于是,他父亲生气了,感到自尊心受了伤害。他不讲了。过了一会儿,乔迪拿了一盏灯笼,走到牲口棚去。贝利·勃克睡在草堆里,小马除了肺里出气有点粗之外,好像好多了。乔迪待了一会儿,拿手指梳梳他粗糙的红皮毛,又拿起灯笼回到屋里。他上床以后,母亲走进他的房间。

“你盖的够吗?快到冬天了。”

“够的,妈妈。”

“好吧,今天晚上好好睡。”她出去的时候有点游移,犹豫不定地站着。“小马会好的。”她说。

乔迪累了。他马上就睡着了,天亮才醒。三角铁响了,乔迪还没有走出屋子,贝利·勃克已经从牲口棚回来了。

“他怎么样?”乔迪问。

贝利吃早饭时总是狼吞虎咽的。“挺好。我今天早晨就去把那个肿块开掉。开了之后他可能会好一些。”

吃完早饭之后,贝利拿出他最快的一把刀,刀头是尖的。他在一块砂石上把闪闪发亮的刀刃磨了好长时间。他用他硬结的大拇指一次又一次地试试刀尖与刀刃,临了又在他的上嘴唇上面试了试。

乔迪在去牲口棚的路上,注意到新草长起来了,茬地一天一天自生自长,成了一片新绿的庄稼。这是一个有太阳的、寒冷的早晨。

乔迪一见小马,就知道他的病更重了。他的眼睛闭着,让干眼屎给封住了,头垂得那么低,鼻子都快碰到铺在地上的草了。每呼吸一次他就呻吟一声,是那种沉重的、难熬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