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上等知识分子、以文雅著称的名人,一般而言极其博学(第3/5页)

有一个演讲必须要听——啊!就是他在主教堂广场发表的七月二日讲话。他站在巴洛克式的市民演说纪念广场上,面对着众多混血男女的雕塑:拉巴图特[2]、玛丽亚·济黛莉娅[3]、若安娜·安洁莉卡[4];疯狂的群众多次把他高举起来!

少校擅长用譬喻俗语赢得掌声,再配上他低沉的烟酒腔,对国内外名人的引用——耶稣基督、鲁伊·巴尔博萨与克列孟梭是他的最爱。少校演讲时,常把一些句子概念归于某个名人——活着的、死了的,还有他编造出来的。在庭审辩论中,他常把这些“名人名言”扔到对方脸上,审判长被他的胆大妄为惊得目瞪口呆。有一次,为了在一场正义的辩论中支持一个荒谬的论断,他引用了“意大利与拉丁民族的骄傲、不朽的法学家贝尔纳波”的话,一位年轻自负的审判长决定揭穿他的谎言,撕下这个骗子的假面具。

“少校先生,不好意思,不过我从没听过阁下所说的这位法学家。贝尔纳波确有其人吗?”

少校遗憾地看着这位挑战者。

“阁下太年轻了,读书太少,不知道贝尔纳波的经典著作也很正常。没人能要求你读过这些书。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看书看得眼睛都快瞎了,这种无知就不可原谅了……”

他视力很好,从没戴过眼镜。到了他这个年龄,大部分人的一只脚已经迈进坟墓里了,无异于拿着退休金等死,他却硬朗健壮,“依靠烧酒保鲜”,大半夜的在七扇门的“圣若阿金”吃猪杂,到“市场斜坡”把女人们推倒在床,“不勃起一次就睡不着”,不齐的牙齿间叼着廉价烟斗,双手宽大、骨节突出,衣领高高耸起,身穿白色套装——奥沙拉的儿子必须穿白衣服——领口衣袖偶尔泛黄。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办公室。因为少校永远都不会一个人。他总是和三四个人一起上街,那些可怜的人必须费劲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无论他去哪个酒馆喝上一口,为了暖暖身子或者防暑降温,马上就会有一群人开始讲述、抱怨、恳求。他就从外套拿出一沓纸片,在上面做些记录。不过他的官方办公室——每天上午可以去那里咨询——坐落在学院路上一栋殖民时期的大房子深处,那曾是圣像雕刻师米盖尔的作坊。圣像雕刻师死后,一个修鞋匠把它租了下来,在里面放了修鞋工具和鞋掌。但少校的桌子还摆在那里。新来的工匠是一个满脸雀斑的白肤色混血儿,一直用烧酒和友情款待他。

门口总是一大早就挤满了人:囚犯的妻子,有时还带着一大群孩子;无奈的母亲,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却没有学上;失业人员、妓女、流浪汉、需要医治的病人、取保候审的小偷、亲人去世却没钱下葬的穷人、被丈夫抛弃的妻子、刚刚失去贞操的少女、遇到玩弄了自己又不想负责的人的孕妇;各种各样遭受到司法、警察或者大人物威胁的人;单纯的醉鬼,希望讨到一口晨酒漱漱口——所有受到伤害、有所需求的人。少校一个个地接待他们。

他的住所分散在自由区、科斯莫德法里亚区和伊塔帕济皮区,每个地方都有一个温柔的情人。在属于她们的夜晚,每个人都会怀着耐心与柔情,等待着他直到凌晨。

住在自由区的是一个安静丰满的黑女人,胸部臀部都恰到好处。她名叫伊莫伦西亚,大约四十几岁,靠给大户人家做午餐为生,但有权利挑选顾客。在少校现有的情人中,她的资历最老,距他把她偷出家门已经过去至少二十五年了。

在科斯莫德法里亚区,热情的达利娜是裁缝也是绣工;她的手像仙女一样,脸上带着痘痕。她大约三十岁,金发碧眼,优雅可人。第一次见到少校时,她是去向他求助。那时她刚刚被专制的父亲扫地出门。夺取她贞操的人已经结了婚,是部队的一个小班长,很快就成功调到了南方。少校为达利娜找来了产房、大夫,并收留了她和刚出生的孩子。他不能让她们挨饿。

在伊塔帕济皮区有一间绿墙粉窗的小破屋,漂亮的混血女郎玛拉就住在里面。玛拉今年十八岁,有两颗金牙。她帮七号大街的一间小杂货店做纸花,不管做多少都能卖掉。杂货店主还向她提出了更为诱人的方案,帅气风趣的画家弗洛里安诺·科埃略也一样;但是玛拉却忠于她的纸花和她的男人。每当少校到来,她就躲在他瘦削的臂弯里,感受他强烈的口气,听他那嘶哑的嗓音:“我的小鸟儿,最近怎么样?”

三个家,三个情人?听说她们的数目与美貌之后,人们自然会感到惊异——“你说谎,不可能是真的”——面对如此多的质疑,少校希望他们理解,请求他们原谅:毕竟他活了一大把年纪,有时间完成这些业绩。他更加年轻浪荡的时候,可不止三个,而是无数个家与无数个女人,有些停留下来,有些只是过客。

“阿尔杉茹身边总有许多人,姑娘们总是缠着他。”少校说。总编阿里拿笔飞快地写着,字迹几乎难以辨认。泽济尼奥也在场,好奇地听着这段采访。少校的记忆就像一个无底洞,人物、事件、地点、日期一个个都冒出来了:奇迹之篷、里迪奥·库何、布迪昂、科尔希、小吃摊、伊芙妮、罗萨、罗萨丽娅、埃斯特,还有更多更多的女人,巴伊亚之子的阿佛谢、对普罗考皮奥的追捕、恶魔般的胖子佩德里专员、电力公司罢工、三四罢工(“在当今情势下,最好别说罢工,阿里先生,换个话题。”博士对昏了脑袋的记者说,要是不提醒他,他能把罢工变成整个访谈的中心,给新闻审查找不少麻烦),塞壬演出、圣像雕刻师米盖尔。没错,信息很多,但少校冗长的回忆令报社老板崩溃了:没什么用,一点科学意味都没有。

“他死的时候很悲惨,对吧?”阿里问。

阿尔杉茹是一个简单的好人,但是非常固执,内心非常骄傲,谁的话都不听。当他老得失去了工作能力之后,少校(以及许多阿尔杉茹的其他朋友)不止一次地想把他带到家里。你接受吗?他不接受。“我自己能行,不需要施舍。”有骨气的老头。

“他死了二十五年了,整整二十五年。他死在十二月,圣诞节前一周,18号。马上就是他的百年诞辰了。”

有人大喊了一声。泽济尼奥博士总算想好该干什么了,他赶紧问道:“你刚说什么,少校?百年诞辰?再说一遍!”

“没错,阿尔杉茹的百年诞辰。他五十岁的生日庆典,博士先生,就像热闹非凡的节日,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多美妙的一个星期!”

泽济尼奥博士兴奋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