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在遗忘中生存(第4/5页)

每天晚上,我会以另一种方式想象格拉谢拉夫人在身边,我默默地重复着她的话:“上帝是爱你的,奥尔加。”我双手握紧,仿佛握住她对我说的话。夜晚到来时,我把我的拳头放在耳边,轻轻地打开,想象着格拉谢拉夫人温和地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相信格拉谢拉夫人的话,我必须相信,我需要相信自己并不孤独脆弱,我需要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也是值得被爱的。人们说长者是有智慧的,现在有位长者告诉我,这些不是我的错,我要让她的声音在心里越来越坚定,超过父亲强奸我时大喊的话:“是你逼我这样做的,你是要下地狱的!”我很担心他的话是真的。但是格拉谢拉夫人比他年长,比他有智慧,所以我相信她所说的:上帝是爱我的,上帝痛恨父亲对我的伤害,我相信这就是事实。

一年后,事情发生了变化。我5岁的那个夏天,格拉谢拉夫人来到我家与父亲谈话。我在楼梯的顶层听见她对父亲说,她知道他在家暴我和哥哥。“我在隔壁都听到了,”她指责父亲道,“你比我更清楚,一个男人应该赚钱养家和保护家人,而不是伤害和恐吓他们。”她以父亲的信仰呼唤他的善良:“如果你停止自己的罪行并且悔悟,上帝会原谅你的,亚历杭德罗。”

我看到父亲的回应仿佛变成了慢动作,父亲抬起右手狠狠地掌掴了她。我很害怕,有一种分崩离析的感觉,我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飘到了天花板上。他大叫:“这不是你家!”他逼近格拉谢拉夫人并且威胁道:“你的家庭已经没有任何恭敬可言,如果我再从你家里听到声音,我就会过去让你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又打了格拉谢拉夫人一巴掌。

格拉谢拉夫人退到门外,我看到了她对父亲的恐惧。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做了什么,而是害怕他会对孙女做什么,就像他正对我做的事情一样。父亲把我叫下来,在格拉谢拉夫人的面前说道:“格拉谢拉夫人刚才跟我说了,她不希望你再到她家去了。”随着他的声音,我觉得血都冲向了我的大脑。我震惊并且哀伤地看着格拉谢拉夫人,我已经无法听见父亲的声音了。我透过门边的窗子看着格拉谢拉夫人,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扶着门廊的扶手,缓缓走出我的生活。

没等我反应过来,父亲已经用手臂夹着我,把我拖回楼上。哥哥们躲进了床底下。“你告诉她什么了?她为什么会知道?”他生气地问道。他扒光我的衣服,抽打我的脸,我感到血又冲向我的大脑,我再一次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就像乌龟缩进了壳里,我变得越来越小,意识越来越模糊,我飘到了天花板上,看着自己在他面前赤裸地战栗着,他狠狠地抽打我的胃部和肋骨,然后把我扔到床上并且强奸我。我已经麻木了,一想到再也无法见到格拉谢拉夫人,这比父亲给我造成的任何伤害都要痛苦。

从那以后,白天我也要和父亲一起待在家里。哥哥们去公园或者朋友家里玩,有时也会在后院玩耍。我没有上学,只会说西班牙语,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我也想与麦克哥哥一起出去玩,但是父亲不许我同男孩一起玩耍。所以我和父亲从早到晚待在一起,他对我的暴力也越来越多。

不能和格拉谢拉夫人在一起,我既失落又害怕,我整天想着她。我很清楚她一整天要做的事情。我想象着穿透墙壁,到她家,握住她的手,走下陡峭的台阶。我很担心,没有我的话,她会不会跌倒在楼梯上,家里没有人能够帮她。我担心她熨衣服的时候烫到自己,担心她忘记关掉熨斗。她说过:“可爱的奥尔加,你现在还太小,不能熨衣服,但是你可以帮我想着关掉熨斗,好吗?”谁陪她听广播故事?谁逗她笑?谁在她打盹的时候给她盖毯子?父亲不许我看《黑暗阴影》,我想我已经连接不上剧情了。

我时常坐在顶层楼梯的旁边,在圣约瑟夫和圣母玛利亚前祷告,我贴近格拉谢拉夫人与我家共用的墙壁,想要听见格拉谢拉夫人的声响。父亲有好几次逮到我坐在那面墙边,他告诉我格拉谢拉夫人不想再见到我了,让我不要再听她的声响。所以大多数时间,我靠着床底下那面墙,拿着格拉谢拉夫人给我的念珠祷告。

格拉谢拉夫人的女儿上班、孙女上学的时间里,她形单影只。我决定去探望她,即便我不能去她家里,但是我可以通过别的方式靠近她。我在街区附近走来走去,说不定可以在她抖毯子的时候看到她。我在后院玩耍的时候,会故意将球踢到她的院子里,在越过栅栏把球取回来时,我特意放慢脚步,期待她就在窗边也在看着我。有些时候,我会将球踢在她地下室的楼梯上,但是还是不见格拉谢拉夫人。

母亲也试图寻找一些方式逃离恐怖的家庭氛围,但是除了去工作,她无处可去。她没有朋友,除了工作时间,父亲让她一直待在家里。每到周末,母亲就会逃到后院,花几个小时的时间修剪她的玫瑰花,一朵一朵地闻花香,一枝一枝地欣赏。她带着绿色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整理花朵。我看着她谨慎地拿着多刺的花茎,深深地闻着花香,然后悠悠地叹一口气。“怎么了?”我问,但是她很少回答。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味道让她如此叹息,这些花为什么让她悲伤?它们鲜艳又美丽。我抓住一朵玫瑰的花茎却只感到刺痛,之后我再也没有闻过玫瑰花香,我讨厌玫瑰花。

母亲有许多整理花园的工具,但是都不许我碰。所以我只能用手挖土,我喜欢挖土,泥土黑亮、富饶又凉爽。我喜欢品尝泥土的味道,喜欢它的沙砾感,当然我只能在母亲看不到的时候品尝一下,否则我会被她责备。

母亲用许多时间挖土,重新种植花朵,把已经枯萎的花朵从枝叶上拣出来。她毫无情绪地整理它们,这让我觉得她并不在那里。我总是坐在她的身边跟她讲话,希望从她的眼中看到我无限渴望的爱。但是过了许久,我始终没能看到那样的眼神,我只好去跟我的三只狗玩耍,或者找寻爬到后院的乌龟。这只乌龟有我两只手合起来那么大,我温柔地抚摸它的外壳。它的壳像泥土一样清凉,有的地方粗糙,有的地方光滑,脖子和四肢有许多皱纹,这让我想起格拉谢拉夫人。它把头伸出来偷看的时候,我会轻轻抚摸它一下,看着它又把头缩回壳中。如果我有一个同样的硬壳,它一定可以保护我,我可以蜷缩在里面不受伤害。

那个夏天依然闷热潮湿。有一天,我看见格拉谢拉夫人正在晾衣服,我跑过后门,兴高采烈地与她打招呼:“格拉谢拉夫人好!”她温柔和蔼地看着我,我爬上栅栏靠向她,她拥抱着我,说她爱我。我的心里充满了爱意,十分雀跃。我问她是否可以去她家,她回答说父亲不会允许的。我绝望地大哭起来,跌落在地上,仿佛要融化在自己的眼泪中一样。格拉谢拉夫人蹲下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让我重新站起来。她告诉我,她会一直爱我,即使父亲不希望她再出现在我身边。她亲了亲我的手,告诉我应该去社区活动中心,那里有许多好人,也有许多同龄的小朋友可以一起玩。在离开之前,她轻声告诉我,她会盯着父亲的,会透过那面墙听着父亲的声音,会一直照看着我。虽然我没有从她那里听到我渴望听到的——她会努力让我和妈妈与她住在一起——但是感觉好多了,我开始思索去社区活动中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