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在遗忘中生存(第2/5页)

如果不可以和母亲在一起,那格拉谢拉夫人是第二人选。每天早上看到她的面孔,我都很高兴,听着她说“早上好,可爱的奥尔加”,伴随着她温暖的拥抱,开始新的一天。格拉谢拉夫人让我融入她的生活,分享她的劳动。我们从厨房开始,她会准备鸡蛋和奶酪猪肉玉米饼,然后去地下室洗熨衣服。

格拉谢拉夫人的大多数家人都居住在萨尔瓦多,她与45岁的女儿和19岁的孙女住在双层公寓的另一边。没有男人的家庭结构在我们的文化中是很奇怪的。父亲总是盯着她孙女格拉谢丽塔(Gracielita)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离家归家,对她出门的时间和穿着品头论足,父亲不喜欢格拉谢丽塔穿短裤或者讲英语,他不赞同格拉谢拉夫人对格拉谢丽塔的教养方式。“格拉谢丽塔应该学着尊重她的文化,她只是个小女孩,还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女人。”他评论的语气吓到了我,这让我感到恶心,之后他也用同样的语气评论我。

父亲对我有很多要求:女孩只可以穿裙子,我长大后只能嫁给拉丁美洲人,相夫教子。穿裙子玩耍对我来说非常辛苦,因为如果我的内裤露出来,孩子们要么拿我内裤上的破洞开玩笑,要么嘲笑我穿着哥哥们的旧内裤。

白天的时候,只有格拉谢拉夫人一个人在家,她的女儿出去工作,孙女在附近的一所大学里读书,她待我像待她唯一的孩子。我们一起听广播,虽然我不懂这些故事情节,但是我陪她一起笑或者一起愤怒。午饭过后,我们一起看她最喜欢的肥皂剧《黑暗阴影》(Dark Shadows),这部剧是以吸血鬼为题材,尽管是英语片,而我们只懂西班牙语,但我们依然坐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

格拉谢拉夫人总是会在看电视剧的时候睡着,我会从沙发上拿个毯子盖在她身上。这里的夏天总是潮湿而炎热,格拉谢拉夫人和我们一样没有空调,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抱怨过毯子的事情,也没有把它拿开。然后,我也会躺在沙发上打盹。

每当母亲急急忙忙地来接我回家,与格拉谢拉夫人在一起的时光就结束了。母亲工作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尽管她依然需要做饭、打扫房间,但她看上去开心了很多。她步履轻盈,抬头挺胸,还吹着口哨。我想她与同事相处得不错,她从工作中获得了价值感。虽然父亲依然恐吓她、嘲讽她甚至打她。如果他不以粗暴的方式对待母亲,他对母亲根本不屑一顾。工作给了母亲一个逃离这一切、感受正常生活的机会,就像我在格拉谢拉夫人家的时光一样。

那个夏天的傍晚,我在房间听见母亲的尖叫声。我以前听到过她这样尖叫,我知道一定是父亲正在伤害她,我总是想阻止他,但是却不够强壮。这天,我听见母亲哀求父亲放开她,但是父亲还是在打母亲。就像以前一样,我跑去帮她,我穿过哥哥们的房间,看到他们都躲在自己的床下。

到父母的房间时,父亲正把母亲压在床上。他的裤子已经撕碎,母亲漂亮的工作服和文胸也被狠狠地撕坏了,我甚至可以看到她的乳房,她的衣裙已经凌乱,裤袜的裤裆处已经裂开了一个大洞。我抓住父亲的手臂,试图把他拉下来,我对他大喊:“你弄痛妈妈了,你必须停下来。”他转过来攻击我。

他狠狠地抽打我的脸:“我要让你知道不尊重自己父亲的女孩会得到什么样的教训。”我抓着他的手臂尖叫:“不要,爸爸,不要!”但是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他,虽然我以前也被这样暴打过,但是这次他要用更加残暴的方式对待我。他撕扯着我的衣服,我很害怕,我的双手在空气中挥舞着,整个房子都在旋转,我感到一阵眩晕。他把我按在地板上,我觉得我要从自己的身体里挣脱出来了,甚至已经无法呼吸,我想他是要杀了我吧,我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想让妈妈阻止他。我听到她让父亲停下来,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虚弱,我只看见她脸上空洞的凝视,并没有我渴望看到的关注和爱。我想我的妈妈不在那里,她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父亲故意在母亲面前伤害我,在她面前强奸我也是伤害她的一种方式。父亲对我说,母亲根本不关心我,她一直都不想要我,她并不爱我,她没有阻止他。他的话语和母亲冷漠的样子摧毁了我的意志,我不禁怀疑:她爱我吗?她真的关心我吗?

我的意识更加模糊了,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遥远。我停止挣扎,变得麻木,我的目光无法集中在父亲身上,无法看清其他事物,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真正的我像一只乌龟躲进了壳里,我变得很小很小,最后恐惧慢慢消失。我的呼吸变得平静,我已经离开自己的身体,从地板上飘了起来,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体验,像是分裂成两个人。我感觉我的手很奇怪,手指比原来多出了许多,我的一只手变成两只手。虽然我仍然能感觉到父亲的粗暴,但是这种感觉渐渐变得模糊,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我的灵魂漂浮到天花板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看着自己小小的身躯在父亲身下变得扭曲,我肯定他正在强暴的那个人是我,但是我又觉得不是我。将这次强暴看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可以让我觉得更平静、更安宁,我听不到、感受不到任何事情。父亲从我的脸上看出来我已经不在那里了,这让他以更粗暴的方式强奸我,仿佛这样的粗暴可以让我回来,但那时的我已经飘远了。

这是我无意识情况下的保护反应,我的大脑本能地将这些恐惧与混乱分解。生活太过苦痛,那时的我已经接受分裂所带来的舒适和麻木。

一切结束后,我的父母都离开了房间。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时,我正在流血。我轻轻地啜泣,我不想让父亲听到我的哭声,但是又希望母亲会听见并且回来。母亲明明看见他对我做了什么,但是她为什么没有帮助我?为什么她没有说爱我?我想让她拥抱我、安抚我。父亲狠狠地伤害了我,但是我却要独自面对这一切,我很失望,甚至感到深深的绝望。我慢慢地站起来,没有痛苦,也感觉不到害怕。我走进洗手间拿了一条毛巾,想着必须在父亲回来之前打扫干净。我用抹布擦掉地板上的血渍和精液,擦干净后,我回到洗手间洗澡,又把弄脏的床单放进洗衣机里,我要让一切看上去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清理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行为。我记得有一次被父亲暴打后,我没有整理干净,他冲进房间把我从床上拖下来,用皮带狠狠地抽打我,因为他觉得房间很乱。把一切变得井然有序让我有种可以控制这场混乱的感觉,这让我觉得舒服,可以安抚我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