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拳头/(第3/6页)

塞缪尔的那个与丈夫分居的女人在最近的三四个礼拜里老是吵吵闹闹的,于是通过比较,他把这次会面的快乐看得更重了;她是如此清新,如此诚挚,还有一点点勇敢。她的名字叫马乔里。

他们又定好了下一次约会的时间;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们每周都要在一起吃两三顿午饭。当她确定她丈夫要工作到很晚的时候,塞缪尔就会陪她坐船去新泽西,总是在狭小的门廊前与她道别,看着她走进去点起煤油灯,有他那男性的安全感在门外为她守护着。这情形发展成为一种仪式——这仪式令他烦恼。只要那舒适的灯火从前窗上透出来,就到了他该conge[2]的时刻;然而他从来也没有提出要进去,马乔里也从未邀请过他进去。

接着,塞缪尔与马乔里进入了这样一种阶段,他们会互相轻轻地碰一下手臂,只是为了表示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与此同时马乔里和她的丈夫之间有了一次超越情感与危机的争吵,这样的争吵只有在互相非常在乎的夫妇之中才会出现。它开始于一盘冷羊排,或者煤气嘴有点漏气这样的小事情——于是有一天在泰纳饭店,塞缪尔看见她褐色的眼睛下有了黑眼圈,小嘴巴也可怕地撅了起来。

事到如今,塞缪尔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马乔里——于是他对这次争吵的一切可能之处都加以利用。他是她的密友,可以轻轻地拍她的小手——当她轻声地哭诉着那天早上她丈夫说过的话时,他可以把脸凑近在她那褐色的鬈发边;当他坐在双人马车里把她送去渡口时,他已经微微超越了一个密友的界限。

“马乔里,”当他像往常一样在门口与她告别时,他柔声说道,“不论何时,只要你觉得需要我,请记住我会永远在这里等待你,永远等待着你。”

她严肃地点了点头,把双手都放入了他的手中。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我最要好的朋友。”

然后她跑进屋子里去,他注视着这幢房子直到煤油灯点亮。

第二个礼拜,塞缪尔的心处在紧张的苦斗之中。某种执拗的理性在束缚着、警告着他,说到底他和马乔里之间毕竟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可是在这种事情上,通常总会有很多的淤泥使你根本看不清水底。所有的欲望与梦想都在告诉他,你爱着马乔里,你需要她,你必须得到她。

争吵在进一步升级。马乔里的丈夫开始在纽约呆到很晚,回到家中又往往是令人不愉快地兴奋过度,这一切都使马乔里生活在痛苦之中。他们俩肯定都有着过分的自尊,以至于无法开诚布公地谈问题——因为马乔里的丈夫毕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于是只能是一个误解连着又一个误解。马乔里越来越喜欢向塞缪尔倾诉;因为对一个女人来说,得到一个男性的同情要比向一个女性哭诉来得舒服许多。可是马乔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多么依赖塞缪尔,也没有意识到塞缪尔已经成为她那个小天地里多么重要的一个部分。

一天晚上,当马乔里进门点起煤油灯,塞缪尔没有转身离去,而是也跟了进去,他们一起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他非常开心。他羡慕他们的家,他觉得那个男人出于顽固的自尊而忽视了,真是个大傻瓜,根本配不上他的妻子。可当他第一次亲吻马乔里,她温柔地哭起来,这样一位娇妻并让他离开。他插上不顾一切的兴奋的翅膀飞回了家,心里打定主意要让这罗曼蒂克的火花燎原,不管这火焰有多猛烈,也不管谁会被灼伤。当时他认为他的想法完全是出于对她无私的爱;后来他才意识到,对他来说她并不比一片空白的银幕更具意义:那想法都是因为他自己——盲目又贪婪的塞缪尔。

第二天他们一起在泰纳饭店吃午饭,塞缪尔去除了所有的伪装,坦然向她示爱。他没有计划,没有明确的企图,只是再次亲吻她的嘴唇,把她搂在怀中,感觉到她是如此娇小、如此可怜、如此可爱……他把她送回了家,这次他们直吻到彼此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主动地送到了他的嘴唇皮上。

突然门廊上传来了一串脚步声——一只手在转动着大门的把手。马乔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白。

“等一下!”她用惊恐的声音低声对他说道,可是因为好戏被打断而愤怒不堪的塞缪尔径直走到门口猛地打开大门。

我们大伙在舞台上都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也许是因为见得太多了,所以当它实际发生时,我们的行为不多不少就像个演员。塞缪尔觉得自己在演戏,话语自然地来到嘴上:他宣称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他自己的生活,他恶狠狠地看着马乔里的丈夫,就好像如果他胆敢对此表示怀疑他就要和他单挑。马乔里的丈夫说着家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却忘记了最近这个家对他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好神圣的;塞缪尔顺着“追求幸福的权利”这条思路继续说下去;马乔里的丈夫提到了武器和法院离婚。接着他突然停住了话头,仔细审视了他们一眼——马乔里可怜地瘫倒在沙发上,塞缪尔用一种下意识的英雄救美的姿态对着家具慷慨陈词。

“到楼上去,马乔里,”他用一种不寻常的语调说道。

“就呆在那里别动!”塞缪尔立即回应道。

马乔里站起来,迟疑了一下,又坐下去,然后再次站起来,向着楼梯犹犹豫豫地走去。

“到外面去吧,”她丈夫对塞缪尔说,“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塞缪尔对马乔里瞧了一眼,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些提示;接着他闭上嘴巴走了出去。

屋外月色皎洁,马乔里的丈夫走下门前的台阶,塞缪尔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在受罪——但他对他一点都同情不起来。

他们站在那里凝视着对方,只有几步之遥。马乔里的丈夫清了清喉咙,就好像它有点噎住了一样。

“她是我老婆,”他平静地说道,随后一阵疯狂的怒火在他胸中升腾起来。“你他妈的!”他怒吼道——接着用尽浑身力气向塞缪尔脸上抡起了拳头。

刹那间,塞缪尔跌倒在地上,一个念头立即闪现在他眼前,那就是此前他已经被人家这样揍过两次,与此同时这个事件变得像一场梦——他突然感觉清醒过来。他机械地站起来,摆好了反击的架势。那个男的等在那里,举起了拳头,近在咫尺,尽管在体格上塞缪尔要比他高几寸重几磅,可是他知道自己不会还手的。整个形势已经神秘地发生了变化——就在刚才塞缪尔还自认为是救美的英雄;可现在他似乎更像一个下流胚、一个第三者,而马乔里的丈夫,在小屋灯火的光辉映衬下,成了一个永恒的英雄形象,一个家庭的捍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