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5页)

“我——恭顺的神职人员,”他说,“福马法师,而在现世,彼得·捷别涅尔,至圣的罗马教皇的宗教审判所(7)法官,负有全权在莱茵河畔地区——巴登、施倍耶尔、普法里茨、美因茨、特里尔及其他城镇查寻并铲除异教徒的有害观念。

我承认,当我听到宗教审判所法官这个词时,特别是又听到新认识的人的名字与半个世纪前以其迫害狂而震惊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8)的著名的福马·德·托尔克维马德的名字相巧合,某种类似可感觉出来的战栗迅速传遍全身,从脖子直到脚踝。我知道,自罗马教皇颁布训谕(9)时起,宗教审判官走遍所有城市、乡村,搜寻犯有与魔鬼交往罪的人,在教堂和市政厅的门上贴出告示,以开除教籍相威胁,要求举报可疑分子;在抓到他们之后,利用权力严刑拷打并处死他们。我非常迅速地,在一分钟内,逐一地回想起我给列昂纳尔德大师的吻、对魔鬼阿纳埃尔施发的咒语、与魔法师阿格里巴的交往以及前不久与浮士德博士的友谊,刹那间我决定与我的同桌交谈者尽量殷勤些,以消除他身上有关对我的信仰纯洁性的所有怀疑。

所以,我也做了自我介绍,并起劲地骂起路德派新教徒以及马丁·路德本人,以至于以前听我说过与此相反的议论的我们的教堂神父惊讶得几乎愣住了,但他马上就附和了我的看法。晚餐就是这样结束的:我们一边喝干一杯杯酒,一边竞相无情地骂维滕贝格的预言家。宗教审判官怒气冲冲地问:

“他算什么哲学家?他既不是敦斯·斯科塔(10)、伟大的阿尔贝尔特(11)的信徒,也不是福马·阿克温斯基(12)、维里格尔姆·阿加姆(13)的追随者。我怎么能不想起耶稣基督的预言:假预言家将出现,他们会打出大旗,用来诱惑选民。”

我们的教堂神父附和道:

“不言而喻,魔鬼帮助了他。在教义问答手册上,基督的名字提了仅六十次,而魔鬼的名字六十七次。”

我又补充道:

“光荣的托马斯·姆尔涅尔把马丁·路德称作大傻瓜时,他说得太棒了!”

尽管有这样的一致观点,我还是非常想看到甜点心、柠檬汁和樱桃端上来,听到大主教做完感恩祈祷:“感谢你,万能的主!”总算可以起身道别了。我没有失误,把一捧捧种子撒进了我的酒友的灵魂,因为后来我惊恐绝望地确信了这个福马法师的力量;而他在我们初识之后,热情地握着我的手,甚至问我是不是在秘密地为宗教审判所效力。

第二天,我带着一种高兴的想法醒来:今天我就要离开城堡了。我情不自禁地把自己与一条突然发现一个出口的网中鱼相比。的确,走进内院,正碰上人们正在做出门的各种准备。看着套马备鞍、给驴子驮东西、在马车上摆放麻袋,总之,看着人们的忙碌,我感受到已很久没有体会到的愉悦。甚至我在最近一个星期一直顽强保持着的那股沉默劲儿也消失了。我主动地与陌生人说起话来,提出自己的建议,帮助整理行装。我有一个感觉,仿佛我在为某个驮运队打点行装,和它一起去寻找新大陆和新生活。

临行前的准备工作占用了两个多小时,因为麻烦事比一支小部队出发行军要多出不少。除了现在要上路的伯爵及其城堡的人,和大主教同行的、由僧侣和首席教士组成的随行人员也为数不少,还有他的全部出行办公室人员和司书、医生、带有药箱的司药、理发匠以及一些仆人。除此之外,专门有几辆车拉着食品、酒、餐具、卧具、床上用品、旅行用书以及很多装满杂物的大包小袋。我想,当摩西(14)率领以色列人走出埃及,踏上沙漠,开始多年的漫长旅程时,他们运载的物品和食品的数量不会比特里尔大主教带上路的东西多出多少,而后者每一夜都可以在一个城堡里或修道院里度过。

终于,中午时分我们的司法总管用军号发出了信号,所有的人急忙站到给他们指定的位置上,我也跨上了伯爵给我的一匹好马上。我是处在队伍的后面,我们城堡的所有的人都在那儿。随后,凉台上出现了两个身影:大主教和伯爵。他们庄重地沿着楼梯缓缓走下来。在那儿,等待前者的是八匹马的有篷马车,而等待后者的是一匹铺着豪华的马被、挂着条带和羽毛、仿佛是准备参加骑士比赛似的高头大马。第二个信号发出了。立刻,一切都动了起来:马蹄抬起来了,车轮滚动了,大车移动了。大主教的大队人马宛如一条多节蛇蜿蜒曲折地爬动了,把我也带出了城堡。驶过被那样的重量明显压弯了的吊桥之后,我们在大路上散开了。两个星期前我曾沿着这条路来到城堡,现在中断的旅行又恢复了,但这是在仿佛由魔法师阿尔卡莱改变了的条件下恢复的;和我在一起的已不是博士和他的朋友,而是整个一大队喧闹的、五色斑斓的人群。

终于走进了田野里,我体验到纯粹孩童般的快乐:我呼吸着如同奇迹般的花香酊剂似的春天柔和的空气,欣赏着远方森林与草场上五颜六色的植物,捕捉着脸上、脖子上和胸前暖和的太阳光,整个人像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野兽一样,手舞足蹈。此时我平静地回想莱娜塔,仅仅八个月前我和她第一次肩并肩地驶过这样的田野;而现在我觉得她已离我很远了,已被忘却了,甚至不知怎么,当我想起刚与她分离的那种痛不欲生的绝望以及前不久在城堡凉台上的眼泪,我竟感到很惊讶。我真不知是想唱歌,还是想像一个获得自由、跑到城外的小学生一样欢跳,还是向谁挑战,进行决斗,佩剑相击,发出浅蓝色的火花。

精神焕发的激昂情绪在我身上持续了几乎一天,傍晚才被些许疲倦所替代;这主要是因为我们走得非常慢,时时停下来休息、吃饭,黄昏时才到达目的地——圣乌弗修道院;而从冯·维伦的城堡到这里的距离,一个好骑手只用两个半小时就可以骑到。当我的面前出现仿佛是个城堡似的、用壕沟围起来的修道院四角围墙时,除了快睡觉的想法外,我什么也没有想,没有任何预示性的激动提醒我,在这围墙后面什么正等待我。我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个僧侣的讲解:这座修道院是三百年前对伊丽莎白在与圣克拉拉角逐时建立的,在圣器间保存着世上唯一的几件圣物,比如,围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腰上的白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的灵魂将被永不生锈的回忆链条锁在这个寺院里。

由于信使在这里也提前报告了大主教即将到来的消息,所以在我们到达之前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客人们可以舒适方便地度过这一夜。大主教本人和他的几个亲随直接驶进了修道院。为大多数人在邻近的阿里特多尔弗村清扫并收拾好几座房子,而我们的人立刻开始为伯爵搭起军营似的行军帐篷。在好几个地方点燃了涂过树脂的大圆桶,它们的周围非常明亮,在这些不安定的光线下晃动着的人与马的黑色影子好似从地狱里出来的、聚集在山谷里巨大可怕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