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孟森(第6/8页)

“迟到的情人节快乐,”她说,“你没到剧场来看我,所以我上门来给你表演。盒子里还有我给你的礼物。”

她极佳的平衡能力让她能够单脚站立,先踢掉一只靴子,又踢掉另一只,然后把它们拨到一边,开始围着桌子蹦蹦跳跳,同时用哀怨却充满活力的年轻嗓音唱着歌。

我叫小小金凤仙,

可怜的小小金凤仙,

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仍叫金凤仙,

可怜的小小金凤仙,

亲爱的小小金凤仙——

医生在她开始唱歌之前就站了起来。现在他正站在炉子旁边,忙着刮刚才烧排骨的煎锅。

我鼓掌夸赞。我说:“多美的服装啊。”

的确很美。红色的裙摆,亮黄色的衬裙,飘动的白色围裙,绣花的紧身上衣。

“我妈妈做的。”

“花也是你妈妈绣的吗?”

“当然。她一直做到凌晨四点,就为了在我演出前夜把衣服做好。”

她又开始转圈跺脚,展示身上的衣服。架子上的盘子叮叮当当地响。我又鼓起掌来。我们俩都只想要一样东西:让医生转过身来,不要不理睬我们。我们想让他说句礼貌的话,哪怕说得勉强。

“看看还有什么,”玛丽说,“送给情人的。”她撕开纸箱,里面是情人节饼干,全是心形的,涂着厚厚的红色糖霜。

“太漂亮了!”我说。玛丽又开始欢蹦乱跳起来。

我是围裙号的船长。

一个真正的好船长!

你真的非常好,你应该知道,

我的船员真正好。

医生终于转过身来,她向他敬了个礼。

“好了,”他说,“够了。”

她没理他。

为他欢呼再欢呼,

坚强的围裙号船长——

“我说,够了。”

“‘勇敢的围裙号船长——’”

“玛丽。我们正在吃晚饭。你没有得到邀请。你明白吗?没有得到邀请。”

她终于安静下来。但只安静了一会儿。

“见你的鬼去吧。你可不怎么友好。”

“而且你最好不要碰那些饼干。你最好从此都不要再吃饼干。你正在变得像头小猪崽子一样肥。”

玛丽的脸鼓了起来,好像快要哭了,但她只是说:“看看是谁在说话。一个一只眼正一只眼斜的家伙。”

“够了。”

“你就是。”

医生捡起她的靴子,放在她面前。

“穿上。”

她照做了。眼眶盈满了泪水,鼻涕流了下来。她很响地吸鼻子。他拿来了她的大衣,但没有帮她穿上,她使劲挥舞着胳膊穿上大衣,扣上纽扣。

“这就对了。那么,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拒绝回答。

“走来的,是不是?你妈妈呢?”

“在打牌。”

“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这样你就不会有机会因为自怜自哀而扑倒在雪堆上冻死了。”

我没有说一句话。玛丽也没有看我一眼。那个时刻充斥着震惊,我们无法说再见。

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之后,我开始清理桌子。我们还没有开始吃甜点,甜点是跟上次一样的苹果馅饼。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还有其他甜点,也许面包房只做苹果馅饼。

我拿起一块心形饼干吃了起来。糖霜甜得要命。没有浆果或樱桃味,只有糖和红色食用色素。我吃了一块又一块。

我知道至少应该说一声再见。我应该说谢谢。但那没什么要紧。我告诉自己那没什么要紧。她不是为我表演。或者只有一小部分是为我。

他很粗暴。他如此粗暴,让我吃惊。对一个如此需要他的人。但某种意义上,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这样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才不会被剥夺。这个想法取悦了我,我因为这个想法取悦了自己而感到惭愧。我不知道他回来后我要对他说什么。

他没有想要我说什么。他把我领到了床上。这本来就很可能发生吗,还是这对他来说和对我一样出乎意料?我是处女,至少这看起来并没有让他意想不到——他拿来一条毛巾和一只避孕套——他继续下去,尽量从容自在。我的激情让我们俩都意想不到。原来想象和经验可能同样是很好的准备。

“我真的打算和你结婚。”他说。

送我回家之前,他把所有饼干,所有那些红心,都扔到了外面的雪地上,喂冬天的鸟。

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的突然订婚——他用这个词时有些小心翼翼——是一件已经决定了的私事。我不用写信告知祖父母。什么时候他能连续几天休息,我们就举行婚礼。极简单的婚礼,他说。我应该理解,他没打算忍受有其他人观礼的仪式,因为他并不在乎那些人的看法,而我们还得遭受他们的窃笑和傻笑。

他也不主张买钻戒。我对他说我从没有想过要钻戒,这是真的,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他说那很好,他知道我不是那种落俗的白痴女孩。

最好不要再一起吃晚饭了,不仅因为有人说闲话,而且因为用一张配给卡很难买到足够两个人吃的肉。我的配给卡不在自己手上,我刚开始在疗养院搭伙的时候就把卡交给了管厨房的人——玛丽的妈妈。

最好不要引人注意。

当然每个人都怀疑到了什么。年长的护士变得热情,甚至护士长也给了我一个费力的微笑。我的确表现得稍微有一点沾沾自喜,但基本上并非有意如此。我选择把自己包裹起来,如天鹅绒般沉静,眼睛低垂。我没能想到这些年长的女人正留神注视这段亲密关系将如何发展,如果医生决定抛弃我,她们随时准备变得正义凛然,毫无偏私。

全心全意站在我这一边的是那些助理,她们逗我说在我的茶叶里看见了报婚钟。

在医院的大门里面,三月份阴森而忙碌。这是一年中麻烦不断的最糟糕的月份,助理们说。在熬过了冬天的种种侵袭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会凭空产生死亡的想法。如果一个孩子没来上课,我会不知道这是因为情况变得非常糟糕,还是仅仅因为怀疑得了感冒而需要卧床。我之前弄到一块移动黑板,把孩子们的名字写在了黑板四周。我甚至从来不需要擦去那些将会长期缺席的孩子的名字。其他孩子会一声不响地帮我把名字擦了。他们了解这里的成规,而我仍然需要学习。

不管怎样,医生做了一些安排,找到了时间。他从门缝塞了一张纸条到我的房间,让我在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做好准备。那个时候他可以设法空出几天,除非出现真正危急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