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爱情的力量(第5/6页)

沼田身体很重,他在旁边一坐下,长椅子就塌陷下去,波子的身体也随之倾斜,她悄悄地离他稍远一点。

“上个月我见过矢木先生了。”

“是吗?”

波子不知道。

“我接到他从京都寄来的信,他叫我到幸田旅馆,我还以为有什么事,跑去一看,什么事也没有。我原想准是谈波子夫人的事,可是看来先生是想从我这里探听点什么吧。比如竹原的事、香山的事……”沼田看了看波子的脸色,“我敷衍应付过去了。我们还议论了波子夫人的青春问题。”

波子嫣然一笑,企图掩饰过去,脸颊却飞起了红潮。

“今天见到您,我大吃一惊,您像一朵突然绽开的鲜花,艳丽极了。”

“别开玩笑了。”

“不,真的像绽开的鲜花。”沼田又重复一遍,“我还劝过矢木先生,让夫人重返舞台。”

“哪儿的话。我在想是不是连排练场的事也不干了。”

“为什么?”

“没有信心。”

“信心?夫人,您以为东京的芭蕾舞讲习所有多少处?有六百处啊,六百……”

“六百?”波子一惊,死了心似的说,“啊,真惊人。”

“据说好奇的人调查过了,在大阪有四百处。”

“大阪有四百处?真的吗?令人难以置信啊。”

“把地方城镇的数字加起来,真可观哩。”

“记得有人这样写过:芭蕾舞不是义务教育。的确,这是芭蕾舞狂的时代,难怪人们这么说啊。时髦就像一阵风,女孩子都得了舞蹈病。据说有位舞蹈家挨了税务局的冷语,他们说近来能赚钱的,大概就数新兴的宗教和芭蕾舞了。”

“不至于吧……”

“我总觉得这个芭蕾舞热非同小可。古典芭蕾舞不适合日本人的生活习惯和身体条件,基础不成啊。马马虎虎指导一下,就举办表演会,说起来这像是发牢骚,不过,全国各地无数的女孩子都跳呀、蹦呀、转呀,确是可怕啊。也就是说,基础越来越雄厚了。在这基础上自然会出现新生力量。有了雄厚的基础,哪怕废品堆积如山……即便骗人的教师多,就让它多去吧。不成材的芭蕾舞女演员多,也由它多去吧。这会造成兴旺的局面,就是这么回事吧。我是非常乐观的,日本的芭蕾舞大有希望,我的事业也……”

沼田越说越来劲。

“在东京,芭蕾舞讲习所即使从六百所增加到上千所,也没什么可惊奇的。拙劣的层见叠出,夫人的排练场自然会突出。”

“你说得有点玄妙。”

“总而言之,现在不是考虑打退堂鼓的时候。波子夫人也以芭蕾舞谋生吧?”

“谋生?”

“就是谋生嘛。加强商业意识,就叫作职业。很失礼吗?不过,近来学习芭蕾舞的女孩子,很多人要么想以它为职业,要么想当专家呀。”

“是啊。所以我说真惊人嘛。”

“不这样不行呀。令爱作为一种爱好,那是……在夫人负担费用的时代,我得到您许多照顾,这回为了报答您,不论干什么,我都愿意效劳。先举办一次波子夫人的表演会吧。新春时分,带头掀起一场芭蕾热倒是很好。矢木先生那里,我觉得不成问题,我去交涉。我上次也跟先生说过,我要鼓动鼓动波子夫人。”

“矢木怎么说的?”

“他说四十岁的女人纵令跳舞,也只能跳到下次战争,时间是很短暂的。哼,二十几年来净吃夫人的,还说什么短暂不短暂,他这个人是怎么搞的……就会说我的表从来没有差过一分钟,把妻子都逼疯了,还谈什么表呢。”

“我疯了吗?”

“疯了。不过不像矢木先生那样疯——气量小得要命。夫人,恋爱吧。用恋爱的力量来重新给表上弦。”

沼田睁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波子。

“现在就离婚,也是合适的吧。因为能跳舞的时间很短暂。您今天美极了,就像开花一样……”

“你怎么啦?”

“我想打听一下。夫人,昨天晚上您和竹原在银座散步了吧。人家都看见了。”

波子十分震惊,心想:难道被沼田看见了吗?她嘴上却说:

“我同他商量了一会儿排练场的事。”

“好好商量,怎么都好嘛。如果您有心背叛矢木先生,我站在您一边。就说排练场吧,在日本桥中央区,又离东京站很近,通过夫人的经营,一定会有惊人的发展。让我来助您一臂之力吧。”

“嗯,噢……比这更重要的,倒是我那里的友子啊。你知道吧,要是有什么门路让那孩子赚到点钱,就请你帮个忙。”

“那孩子不错。但光她一个人不能叫座,让她同品子小姐搭档就更好了,您看怎么样?”

“品子就别说了,她是大泉芭蕾舞团的。”

“考虑考虑吧。”

启幕铃响了。

紧跟波子之后,沼田沉甸甸地站起身来。

“夫人,据说崔承喜的女儿阵亡了,您听说了吗?”

“啊?那孩子?”

波子顿时回忆起那个身材修长、穿着友禅染花绸长袖和服、十岁光景的少女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在舞蹈会的走廊上相遇。那孩子的童装肩上窝的褶子又浮现在波子眼前。是淡妆轻抹……

“那孩子真可爱,不过,是啊,现在她已经是品子这般年龄了吧。当了共产党的女兵……到前线慰问演出舞蹈去了……”波子嘴上这么说,脑子里想的依然是身穿友禅染花绸的少女。

“听说崔承喜一度到了中国东北,她是朝鲜的最高人民会议成员,在办舞蹈学校。”

“是吗?前些日子,我还同品子谈起崔承喜的事。她的女儿阵亡了吗?”

波子就座之后,少女的姿影依然没有消失。它仿佛同自己内心的纷乱交织在一起了。

沼田的话照例有点夸张,听来令人觉得可疑。他说发现了她和竹原两人在一起,那也无可奈何。今天晚上也是预定在这里同竹原会面,如何才能躲过沼田的眼目呢?波子难住了。

波子明知竹原晚来,却时而扫视客席,时而回头望望门口,心情难以平静。

正像沼田所说的,他无疑是站在波子一边。即使作为经纪人,与其说她被沼田利用了,不如说她利用了沼田。再说,沼田长期耐心地纠缠着波子,伺机钻空子。连她的女儿品子,他都企图作为工具加以利用。沼田看见波子态度坚决,不可能落入他的圈套,便等待着下一次机会。也就是说,他企图等到波子同其他的男人谈恋爱,破裂之后,他就乘虚而入。

波子对沼田既不介意,也不放松警惕。

近两三年来,波子尽量躲避沼田。自然,沼田也疏远她。一见面,沼田肯定说矢木的坏话,甚至让波子的心离开矢木,这反而使波子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