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睡与觉醒(第5/6页)

“噢。”

友子如梦初醒,从澡盆里走出来。

“我可是真心希望啊。”

“品子我又何尝不是说真心话呀。”

“那自然是啰。不过我希望你能为我舞蹈。”

“嗯,等我有点佛心再跳吧。等我想跳日本古典舞的时候,迟早总会……”

“迟早可不行,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呢。”

“谁明天就死?”

“人……”

“哦,那就没办法啰。如果明天就死,那么就今晚在澡盆里模仿跳佛手舞吧。”

“是啊。不光是模仿,要是想跳就更好,即使明天死也……”

“明天不会死的。”

“所谓死,只是打个比喻;所谓明天,也只是……”

“夜半暴风雨……”

品子刚说了半句,又缄口不言,看了看友子。

眼前立着友子水灵灵的裸体。虽说友子的肌肤比品子黑,可在品子看来,友子的肤色有着微妙的变化,不同地方浓淡有致。比如,脖子是棕色的,胸脯隆起,从乳根到乳峰渐渐变白,心口窝又有点发暗。

“品子说没有拯救女人的愿望,是真心话吗?”友子喃喃地说。

“这个?也不是开玩笑。”

“咱们两人跳佛手舞吧。我也跳。令堂的佛手舞原是独舞。不过,我觉得添一个礼拜佛的飞鸟少女也是可以的。作曲时只需略添几笔……”

“穿插拜佛舞,佛舞就更好跳了吧。因为可以更逼真。”

“我不是说话造作……我礼拜品子的舞蹈,是损伤还是激励品子的佛手舞呢?我没有自信。尽管如此,让我和品子两人努力创作礼拜的少女舞吧。这还得请令堂指导呢……”

品子有点被友子的气势所压倒。

“虽是跳舞,受到人家礼拜总觉得不好意思,非常……”

“我很想跳礼拜品子的舞蹈哩。为了纪念青春的友情……”

“纪念?”

“是啊。纪念我的青春……就是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品子,你的眼帘仿佛就是佛的眼帘。这就够了。”

友子很快地改口说了一句。品子意识到不久的将来,友子将要离开母亲和自己而去。

晚饭后,友子也下厨房帮忙,这时波子来了。

“你父亲在听新闻广播,看样子非常忧郁。这里完事后,就到你的厢房去吧。你父亲患了通常的战争恐惧症……”波子小声说。

“他说只能活到下一次战争了。”

品子她们止住了话声,七点的新闻广播结束了。

“他情绪不好,问你们在厨房那么高兴嚷嚷什么。”

品子和友子彼此望了望。

“战争又不是你我发动的……”

麦克阿瑟司令官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声明:“我们面临着一场新的战争”,“迅速结束朝鲜战乱已是不可能了”。四五天以前,联合国军已经逼近中国国境,逐渐转入最后总反攻。中国二十多万军队越过国境开进朝鲜,联合国军开始全面退却。形势急转直下。美国总统在十一月三十日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说:“政府正在考虑,朝鲜面临新的危机,必要时将不惜对中国军队使用原子弹。”又说,英国首相将赴美,同美国总统举行会谈。

波子晚了二十分钟才到品子的厢房里来。

“雨已经停了,外面很冷。友子,你就在这里过夜吧。”

“嗯。”品子代她回答说,“我们也打算在家里过夜,才一起回来的。”

“是吗?”波子靠近火盆坐了下来,看到放在那里的大衣,便说,“品子,这个,你决定送给友子穿吗?”

“是啊。可是友子怎么也不肯穿。她说,战争结束后我做了三件大衣,其中两件都给她了,多不好意思呀。还一本正经地计算……”

“不是计算。”友子打断了她的话头,“我是想,今后还会下雪,品子没有大衣替换就不好办了。品子进后台,总不能穿脏大衣,所以……”

“那没关系。其实我也是今天早上试着改了改品子的旧衣服……”波子换了一口气,接着又说,“不过,都是旧大衣和旧衣服,不顶什么用,凑合着穿吧。友子,你有什么难过的事……今晚就说出来吧。”

“嗯。”

“只要我力所能及,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忙的。以前我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到我这儿来帮忙。所以说是你帮我忙,而不是我帮你忙呀。这些年月,你在我身边为我尽力,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时间。这段时间是短暂的,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所以我必须珍惜你。一旦友子结婚,这段时间也就完结了。”

“友子你不是为婚姻问题苦恼吧?”

友子点点头。

“我从孩提时代起,就习惯过分地接受人家的好意和亲切照顾;你的好意,我也领受得够多的了。这点我自己很清楚。有时我也曾想过,也许你早点结婚离开我更好。”波子说着望了望友子,“你的结婚、成就、生活,一切的一切简直可以说都为我作出了牺牲。你是真心诚意地为我献身啊。”

“什么牺牲,这……我这样依赖先生,我的生活才有意义。我净受先生和品子的照顾了。哪怕是尽绵薄之力,假如我能为先生献身,也会感到幸福。对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来说,只有献身才是幸福。”

“是吗?对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波子重复友子的话,自己仿佛也在思考这句话。

“这么说来……”品子嘟囔道。

“战争结束的时候,品子虚岁十六,友子十九。”

“你总说自己是个没有信仰的人,所以对我也献出全力……”

波子话音未落,友子摇摇头说:

“我有事瞒了先生。”

“瞒我?什么?关于你生活的艰辛?”

友子又摇了摇头。

波子反问友子,友子没有回答。

“如果不便对我说,以后对品子说也可以。”波子留下话,很快就回到上房去了。

床铺并排,熄灭了床头灯之后,友子对品子说起自己想离开波子到外面去干活的事。

“我估计到大概就是这件事。家母也说没能很好地照顾你,于心不安呢。”品子在枕上转过头来说,“不过,既然是这件事……”

“不,我们倒没什么。不是为了我和家母的事。”

友子支吾起来。

“孩子生病没法子啊。孩子的生命是至关重要的。”

“孩子?”

友子怎么会有孩子呢?

“你说孩子,谁家的孩子?”

友子坦白了,这是她喜欢的人的孩子。这人的两个孩子都闹肺病住院了。

“他的妻子呢?”

“他妻子身体也很虚弱。”

“是个有妇之夫?”品子突然尖锐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压低了嗓门,“孩子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