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至少应该尽可能地(第5/7页)

迪米说:

“我当然知道啦。教育电视台曾播放过一个有关亚特兰蒂斯的节目。准确地说,不是传说。”

“那是什么呢?事实吗?”

“当然也不是。”

“那么,如果既不是传说又不是事实?”

“是个未解之谜。未解之谜和传说并非一码事。它更像一个远古的故事。”

“大致说来,这个亚特兰蒂斯过去究竟在哪儿呢?”

迪米将那个内置发光系统的地球仪转了一转,轻轻地将一只苍白的小手放在非洲和南美洲之间从纵深处向外发出电灯光亮的海洋上,小男孩的一根根手指头也被一种幽灵似的灯光照得通亮。

“大致就在这儿。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它更存在于人们的头脑中。”

“告诉我,迪米,你认为我们死后还会有什么东西存在吗?”

“为什么就没有呢?”

“你相信爷爷这会儿能听见我俩在说话吗?”

“没什么可听的。”

“但他能听得见吗?”

“为什么就听不见呢?”

“那我们能听见他吗?”

“在我们脑海里,能。”

“你难过吗?”

“难过。我俩都难过。但这并不是诀别。你可以继续爱他。”

“那么——我们不应该害怕死亡了?”

“不,这是不可能的。”

“告诉我,迪米,你晚饭吃什么东西了没有?”

“我不饿。”

“那么,把你的手给我。”

“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觉一下。”

“感觉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

“得了吧,费玛。回你的朋友当中去吧。”

这时,两人的谈话被打断了,因为瓦尔哈夫提格大夫突然闯了进来,他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大声嚷嚷着,似乎他是为了阻止什么丑闻才到这里来的,而并不是前来吊唁的。费玛突然注意到瓦尔哈夫提格和四十年前在拉什巴姆街上冲他父亲大声嚷嚷的那个本·古里安还有些相像,于是禁不住露出了笑容。塔马·格林威治和瓦尔哈夫提格大夫一道来了,她看上去紧张兮兮的,眼泪汪汪的,怀着一片好意。费玛转身面对他们,耐心地接受了握手和拥抱,但他们正在对他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明白。也不知怎么的,他的双唇茫然地嘟哝着:

“不要在意。没受到什么伤害。都是常有的事。”

很显然,他们也没有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很快就有人给他们递上了一杯茶水。

八点半,费玛又一次坐在父亲的扶手椅上,舒舒服服地跷起了二郎腿,他将特迪放在他面前的酸奶和腌鲱鱼面包卷推到一边。他推开了尤里放在他肩膀上的胳膊。他谢绝了舒拉要往他膝盖上盖上一个毯子的好意。突然,他把刚才从尼娜公文包里拿出来的那个棕色信封还给了尼娜,要她朗读遗嘱。

“现在?”

“现在。”

“尽管通常的情况是……”

“尽管通常的情况是……”

“可是费玛……”

“就现在,请吧。”

尼娜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同茨维、约珥和尤里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于是决定从命。她从信封里抽出两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文件。在一片寂静中,她开始朗读起来,开始还有几分尴尬,但接着就换成了她那职业化的声音,镇定而又超然。

首先是有关葬礼、追悼仪式和墓碑的详尽审慎的指示。接下去是遗产。鲍里斯·巴鲁赫·农贝格将二十四万美元遗赠给事先按字母顺序排列的一个名录上的十六个基金会、组织、协会和委员会,每个受惠团体数额不等,他在团体名称旁边写上了相应的数额。名录的最上面是宗教多元化促进协会,名录的最下面是关心托拉正统派协会。在最后一项以及死者、公证人和几个证人的签名下面是这样的话:

“除附件中提到的位于特拉维夫赖因斯街的财产外,我特此将我所有的财产遗留给我唯一的儿子,精于区分美好和邪恶的埃弗雷姆·农贝格·尼森,希望他从今以后不仅仅满足于这种区分,还要将自己的精力和杰出的才华用来从事美好的事业,尽可能地避免邪恶的事情。”

签名的上面是用粗黑笔迹所写的另外一句话:“五千七百四十九年(对应公历公元1988年,以色列不完全恢复行使主权的第四十个年头)多雨的海西旺月遗嘱人在思维健全的情况下于以色列首都耶路撒冷签字、密封并寄送。”

从附件得知,位于特拉维夫莱因斯街的财产(费玛以前根本就没听父亲说过)原来是一幢不大的公寓。老人将它留给了“我亲爱的孙子,我灵魂深处的慰藉,西奥多·托拜厄斯和约珥·托拜厄斯夫妇的儿子以色列·迪米特里,并交由我亲爱的儿媳约珥·农贝格·尼森·托拜厄斯女士(娘家姓莱文)代为保管,直到他年满十八周岁。我的儿媳将在以上时段内享受此项财产的用益权,但其资本将留给我的孙子专用。”

从附件进一步得知,费玛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中等规模但却资金雄厚、利润可观的化妆品厂的唯一业主了。他出生和成长的那套公寓,也就是他父母在相隔四十多年后都逝世在一处的那套公寓,也将归他所有。这是一套位于三层楼的大公寓,处在安静又繁荣的地段,有五个宽敞的房间,窗户很高大,家具应有尽有,质地结实,都是老式的中欧风格。他还接受了各种各样的证券和股票、位于塔勒皮约特的一块建筑地皮、在以色列和比利时几家银行里已经公开以及还没有公开的存折、一个保险柜(里面装着现金和贵重物品,包括母亲那些镶嵌着宝石的金银首饰)。他还继承了一个私人图书馆,里面有数千册藏书,包括一套《塔木德》和其他用搓纹革装帧的经书,一套《米德拉西》(有些还是罕见的版本),另外还有用俄文、捷克文、德文和希伯来文出版的数百部小说,两书架同样是用俄文、捷克文、德文和希伯来文出版的化学书,尤里·茨维·格林伯格的诗歌选集(包括某些非常罕见的版本),以色列·埃尔达德[7]博士有关《圣经》研究的著作,格雷茨[8]、杜布诺夫[9]、克劳兹内尔[10]、考夫曼[11]和乌尔巴赫[12]的著作,还有一个贮藏柜,里面陈列着一些费玛无法看懂的著作,都是用德文和捷克文写成的古旧的色情文学著作。此外,从今以后,他还将拥有许多的集邮册和古钱币,九套冬装和六套夏装,大约二十五条式样保守、很是老套的领带,还有一个箍着银箍、令人着迷的手杖。

费玛没有问自己应该如何处理所有这些东西,他在思忖像他这样的人对化妆品的生产和化妆品的销售能懂得多少。因为希伯来语不能容忍这样的文法结构,他在脑海里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化妆品的生产及其销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