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第5/18页)

一九五二年初,母亲把我们托付给她的女友,苏姗娜·布克罗。她住在茹伊昂若萨区,库尔泽纳博士街38号。我去上学,这条街走到头就是贞德学校,后来又上区立小学。一九五二年在村镇教堂做午夜弥撒,我和弟弟都是唱圣诗童子。启蒙读物有《最后一个莫希干人》21,我根本不理解;但是坚持看完了。还有安徒生童话,由阿德丽艾娜·塞古尔配的插图,以及《捉猫故事集》22。

库尔泽纳博士街38号,样子怪怪的女人来来往往,其中有吉娜·拉切夫斯基、苏姗娜·博莱,又称弗雷德,蓬蒂厄街一家夜总会,卡洛罗尔斯的女经理,以及罗丝—玛丽·克拉维勒、老鸽棚街一家旅馆的老板娘,她开一辆美国轿车。她们都穿着男式外套和皮鞋,弗雷德还打上领带。我们同弗雷德的侄子一起玩耍。

我父亲不时来看我们,带着他的一些朋友,以及一位年轻的金发女郎,性情温柔的娜塔莉,是我父亲多次去布拉柴维尔的旅行中的某一次认识的空姐。星期四下午,我们听广播的儿童节目。其余的日子,我有时听听新闻广播。广播员综述了审判犯下奥拉杜尔大屠杀23的那些罪犯的报道。广播中的那些铿锵词语,如今还让我胆战心寒,当时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天晚上,父亲到库尔泽纳博士街的家里来看望,同我面对面坐在飘窗旁边。他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九五三年二月,一天早晨,我和弟弟待在空无一人的屋里,父亲开车来接我们回巴黎。后来我听说,苏姗娜·布克罗因参与盗窃而被捕。在茹伊昂若萨区和巴黎之间,这片郊区的神秘,还算不了什么呢。已成废墟的古堡,前面的草地草长得很高,我们从那里放起一只风筝。麦茨树林。马尔利那架水车的大轮子,旋转起来像瀑布一般的水声和清凉。

一九五三至一九五六年,我们一直在巴黎,我和弟弟去洛迪桥街上市镇学校。我们也常去圣日耳曼草场修道院听教理课,能经常见到帕叟神甫,他在圣日耳曼草场修道院讲道,住在波拿巴街一小套房子里。我找见帕叟神甫当年给我写的一封信。“星期一,七月十八日。我想象你一定在海滩上建筑城堡……海水一涨潮,就得赶紧溜之大吉!这就像在洛迪桥学校的校园里,课间休息结束的哨声响起的时候!你知道吗,巴黎的天气非常热。幸好不时下一场阵雨,清凉一下。如果教理课上下去,你就要用白罐子,没完没了给你的所有同学倒一杯杯薄荷水。不要忘了八月十五日的节日:再过一个月,就是圣母升天日。到了那天,你去领圣体,以便愉悦你在天母亲的心。如果你心灵善于讨她喜欢,她对她的帕特里克一定会很满意。你很清楚,假期也不应该忘记,要感谢仁慈的上帝给了你们全部的美好时光。再见,我的帕特里克。全心拥抱你。帕叟神甫。”教理课的课堂,设在修道院街4号,一栋老楼的顶层。如今都改为豪华套房——而朝向富斯当堡广场的一间大厅,则变为一家奢侈品商店。改头换面了。我认不出我童年时期的街区了,就是雅克·普雷维尔24和帕叟神甫重寻故地,恐怕也难认出来了。

塞纳河对岸的神秘地方,有卢浮宫、加鲁塞尔街区的两座街心小公园,以及我和弟弟去度过漫长下午的杜伊勒里公园。阳光下的黑石子和栗树叶丛。绿荫掩映的剧院。网球博物馆的墙基根儿堆积如山的落叶。我们计数有多少条路径。水池空空的。加鲁塞尔的一座小公园该隐和亚伯的雕像不见了。拉法耶特25的雕像矗立在另一座街心小公园里。加鲁塞尔小公园里的铜狮子。绿色天平靠着水边的台地墙。斐扬派修士26平台下的“公共盥洗池”的陶瓷和清凉。园丁。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水池旁边的草坪上,割草机的马达隆隆山响。宫殿南门,表针永恒不动的大钟。还有米拉狄肩上的红烙铁印。我和弟弟,我们历数家谱;我们的问题就是比较圣路易和亨利四世,看哪个能破纪录。八岁时,一部电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在世间最大的柱头下》。特别是有一组镜头:夜晚,赶集的队列被美国轿车给堵住了。月光。梅德拉诺马戏场。在节目之间乐队演奏。鲁姆、阿莱克斯和德雷纳这些小丑。日凡尔赛的集市,有碰碰车,五花十色:紫色、黄色、绿色、深蓝色、粉红色……荣军院的集市,有约拿大鱼27。停车场。停车场的幽暗和汽油味。朦朦胧胧的光线。喧声和人语全消失在回音中。

这个时期我所看的全部读物中,作者有儒勒·凡尔纳、大仲马、约瑟夫·佩雷、科南道尔、塞尔玛·拉格洛夫、卡尔·迈、马克·吐温、詹姆斯·奥利维·柯伍德、斯蒂文森、德·塞古尔伯爵夫人、杰克·伦敦,以及《一千零一夜》,我尤其记得《所罗门国王的米那钱币》,以及年轻的向导揭示他王子真实身份的情节。我因为题目而幻想过两本书:《珍达的囚徒》和《神秘的货船》。

我在洛迪桥街学校的朋友:皮埃尔·唐金,是个越南人,父母在格雷古瓦—德·图尔街开一家小旅馆。兹达内维奇,一半黑人血统,一半格鲁吉亚血统,一位格鲁吉亚诗人伊利亚兹德的儿子。还有几个朋友:杰拉尔,住在共和国林荫路,多维尔街区一处停车场的楼上。有一个叫罗尼的,想不起他的容貌,也想不起我们在哪里认识他的。我们去布洛涅树林附近他家里玩。我还隐约记得,我们一跨进门,就恍若到了伦敦,进入贝尔格拉维亚或肯宁顿28那种地方的一栋住宅。后来,我读了格拉汉姆·格林29的中篇小说《第一次幻灭》,我曾想那个罗尼,虽然我一无所知,很可能就是小说的主人公。

假期同父亲的女友,空姐娜塔莉一起度过,住在共和国林荫路附近多维尔的一间小平房。我母亲难得去那里,去的时候就在那里接待她的过路朋友,在娱乐厅演一出剧的演员,以及她在荷兰的年轻伙伴,若比·凡·阿伦。他是德·库瓦斯侯爵剧团的成员。多亏了他,我才看一场芭蕾舞,震撼我心的《梦游者》。有一天,我陪同父亲到皇家饭店大堂,他对我说,约会一位经营赛马养马场的斯特恩夫人。那位斯特恩夫人,在什么方面能帮上他的忙呢?每周四,一到下午,我和弟弟就去教堂对面那边的报亭,买《人猿泰山》30。我们独自走在街上。人行道上,阴影和阳光。女贞树散发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