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矣的话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扼住了荀理的咽喉,他没那个意思, 不是不信任方矣, 他只是担心。

荀理沉默片刻, 认输一样, 说:“虽然有点儿自私, 但是我现在能见你吗?”

“等着。”方矣说,“我去学校找你。”

“别在学校了,”荀理说,“我准备出发去做家教,我们在公交站见吧,几句话的事儿,如果我能说得清楚的话。”

隔着电话,方矣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荀理皱眉的样子,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跟平时插科打诨的感觉完全不同,是认了真的。

“好。”方矣问, “校门口那个?”

“小门旁边。”

“等着我。”

方矣挂了电话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关门的时候才想起来钥匙没带,上次把自己锁在外面是除夕那天,他跟荀理在一起。

门已经关上,方矣的备用钥匙放在了办公室, 现在过去办公室肯定没人, 只能等明天。

他进了电梯,一边想着荀理的事,一边想着今晚去哪儿借宿一下的事儿, 他刚刚出门急,甚至连钱包都没带。

没有钱包就是没有身份证,他连宾馆都住不了。

都是荀理的错。

方矣赌气的想,都怪荀理那个臭小子。

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走出电梯的时候方矣还没想到晚上解决住处的办法,其实大可以去找老肖,老肖一准儿把他安排得妥妥当当,但他最后还是把这件事儿暂时搁置了,等跟荀理见了面再说。

方矣是跑着出去的,跑出小区,跑向外面的公交站。

周日傍晚,大部分学生都从外面返回了学校,公交站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双手揣兜系着灰色毛线围巾的荀理。

方矣平时很忌讳跟荀理在众目睽睽之下交流,自己心虚,生怕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但这会儿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直觉告诉他,荀理要说的是足以改变他们关系的事情。

或许是想太多,想得太严重,可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荀理身上好多谜题,让方矣不得不多想。

他跑过去,刚站稳,恰巧一辆公交车进站了。

“你坐这个?”方矣问。

荀理点点头:“没事儿,等下一趟吧。”

方矣看了一眼,因为是第二站的原因,车上人不多,甚至后面还有空座,他朝着荀理打了个响指,抢先一步,上车了。

荀理很是意外,赶紧跟上,投了两人份的钱进去,然后跟在方矣身后,在倒数第二排落座。

常年不怎么运动的方矣刚刚跑了几步,这会儿坐下了还在喘,荀理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像是在抚慰他。

方矣心里突然一软,好像被灌了一肚子的糖水。

车上人少,在后面偷偷摸摸牵手也没人看见。

但荀理没敢多握,等方矣稍微好点儿了,就收回了手。

“你怎么就上来了?”荀理说,“等会儿你不是还要跟朋友去吃饭?”

说到这里方矣才想起来老肖在等他的电话:“等我下。”

他掏出手机,给老肖发了微信,告诉对方自己临时有事儿,不去了。

“我朋友有事儿,取消了。”方矣说,“改天。”

荀理笑了笑,大概能察觉方矣的意思,什么朋友有事儿,明明是自己爽约了。

“你做家教的地方在哪啊?”方矣仰头看了一眼车上的路线图,“我还真好久没坐公交车了。”

“挺远的,”荀理说,“不堵车的话,四十多分钟吧。”

方矣后悔了,他应该开车送荀理过去的,但突然想起自己钥匙落在了家里,别说开车了,他连开门都开不了了。

“那你晚上怎么回来?下课了还有车吗?”

“嗯,有,这车是24小时的,不过十点之后车次少了点。”荀理笑着看他,“关心我?”

方矣在心里嘀咕:我不关心你会跑过来找你还陪着你去上课?

“行了,现在开始吧,”方矣想着趁周围还没别人,他们俩把该说的都说完,“你最好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荀理的笑容慢慢收敛,但依旧望着方矣。

“干嘛?后悔了?”

“不是。”荀理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的手,“不知道怎么开头。”

“那我来问,你来答。”方矣看着他,说,“为什么这么拼命赚钱?”

荀理抿了抿嘴唇,半晌,回答说:“想多攒点钱给我妈留着。”

方矣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他皱起了眉,放缓了语调:“你妈妈,她在哪?”

“市七院,”荀理说,“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吧?”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回答了方矣的问题,然后看向了对方。

方矣紧锁的眉头让荀理很不舒服,像是对方眉心绞起来的那个“井”字化作了麻绳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颈。

“怎么会?”

“她啊,”荀理平静地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就住进去了,到现在,眼看着就十年了。”

市第七医院是脑科医院,也就是大家说的精神病院。

“其实也没那么缺钱,她以前好着的时候赚得不少,她、我外公,都给我留了足够好好上完大学的钱,”荀理又低头看自己的手,“但是我总想着,能省着点就省着点,能自己赚点就自己赚点,我想给她多留点儿钱,万一以后真的有办法能治病了,我们也不至于拿不出钱来。”

方矣有点后悔了,他不喜欢揭人伤疤。

可是,转念一想,他跟荀理这样纠缠不清下去,不知道未来会走向哪里,对对方的情况一无所知,真的是对的吗?

“那,你爸爸呢?”

“不知道,没见过。”荀理说,“我的世界好像根本就没有爸爸这种生物存在,从我出生到懂事,他从来没在我们的生活里出现过。”

方矣也转过头垂眼看着虚空。

“我妈特漂亮,你看过她照片的,”荀理笑了,“我记得小时候放学她来接我,第二天我的同学都跑来跟我说我妈漂亮,仙女似的。”

是,方矣看过她的照片。

那张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条白色的连衣长裙,长发及肩,笑得很甜,照片上的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相纸泛黄,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女人很漂亮,是那种清纯干净的美,像朵纯净的百合花。

“小时候我挺不懂事的,不知道多关心她,”荀理说,“其实说实在的,她生病前的很多事我根本就不记得了,可能我就是从她生病起才真的懂事了。”

公交进站,停靠在站台。

有人上车,坐在了他们前面。

荀理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讲述,他歪了一下身子,笑着说:“哥,我累了,借你肩膀靠一会儿。”

前面的人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然后就转了回去。

方矣比荀理矮些,为了让对方靠得舒服,特意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