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2/3页)

我直视着那凤临子,又一一看过诸位尊长,一字一句道:“凤临子前辈若疑我是魔修,那弟子愿沥骨以证道体!”

沥骨便是让人将灵力在体内游走一周,若是体中有丝毫魔息,叫灵

力冲入经脉必然爆体而亡;然就算是道修,叫人用灵力冲过经脉,稍有差池便也可能损伤灵根。同心魔誓一般,若还有回旋的余地,寻常修者绝不会使。而我此刻别无他法。

果然我此话一出,座上余下尊长互使了眼色,低声交议起来。

“影镜中魔修对此子多有恭敬,所提‘君上’更可能就是那魔龙!此子身份不低,必是大魔!两位道友切不可为他花言巧语所骗!”

凤临子想要叫人替他徒弟偿命、他徒弟之死也或与我有关,但要我担上勾结魔修、屠害同道的污名,使师尊蒙羞,我是绝不肯的。心魔誓与沥骨,足够使我取信于这里大半的人,并不会有修者敢轻易发此毒誓、受此险刑。没做过的我当然不惧以心魔起誓。是以我此番做态,已叫堂中气氛有转。众人也迟疑起来。

“我师兄绝无可能勾结魔修!”满堂嘈嘈间,忽有一清朗之声破出。

我猛地一怔。不必去看,我也知道是谁——陆岑的声音,我哪有认不出的。

只见他挣开周围弟子的擎束,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突兀地站了出来,双眼微红,“我师兄乃伏清真人座下弟子,三羲宗教习师兄,天资卓绝,道途坦荡,何须与这些苟且之人勾结?!”

“大胆!”台上凤临子一喝,威压便冲了下来,“你是何人?”

陆岑正面受了,被击得一晃,但还是硬撑着没有倒下,恭敬地行了一礼,“弟子三羲宗陆岑,燔麓门下!”

“陆岑快退下!”我侧过脸,低声喝他。如今局势已有转圜,他不必再出来沾了我这趟浑水。

“我师兄绝无可能勾结魔修,他已以心魔起誓,请诸位尊者明察!”陆岑宁愿顶着数境威压也不示弱,此刻却半点犹豫都没有,直直跪了下来,“我信我师兄!”

“陆师兄,你别冲动……”站着三羲宗弟子的人群里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我眼风只轻轻一扫,那人便不自在地缩了回去。

“我信师兄!”陆岑又道。他红着的眼望向了三羲宗弟子所在,然他目光所及之人纷纷避开了去,或低下了头,或偏开了脸,总之没有人与他对视。“李师弟,你当初贪玩跌进后山崖下,天黑路险,是师兄将你背出;吴师弟,你弄丢了岐蛇胆,是师兄替你去猎杀了岐蛇、采了回来,才补了你之过,还为此受了伤;还有你,赵师妹……”

……

那些叫陆岑点过名的,都不敢再看这边;还有一些未点到的,将自己缩在人群里,好似这样便不会被看见、揪出来。

良久,人群中又有谁人喊了一句:“陆岑,你不要被那些小恩小惠收买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许是青罡峰的刘师弟。我轻嘲着勾了勾嘴角。自以为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处处扮戏,殊不知人家早已勘破我的意图,从不曾对我的“小恩小惠”心动。临了事,也只有陆岑这种傻的,才相信我是真的对他好,傻乎乎地站出来。

想过了,便觉得有些无趣。回过神来,耳边陆岑还在说:“……我不知道什么小恩小惠,我只知道我第一次拿剑是师兄握着我的手、带着我。师尊平日里忙,我的剑法是师兄一招一式教出来的,别的师兄师姐都当我傻,还笨,偏偏还因着师尊掌门的身份,不得不对我好,其实背地里都在笑我,我都知道……只有师兄不嫌弃我,还愿意教我,陪着我练剑……”他一边说居然一边还哭起来了,眼泪都滚下来了也不知道擦擦。

我看得好笑,想打断他,却不知为何喉头有些发哽。我只好咽下了到嘴的话,心里却没闲着。他一边说,我便一边在心里笑他傻:痴儿,其实我也嫌你,我也是因着你师尊掌门的身份对你好。笑着笑着,却在嘴角尝到了

丝涩味。我不过拿着一点点甜头,便骗得这人把整颗心捧到面前。

相执不下间,忽有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我心神一动。

弟子们尽数跪倒,便连座上尊长们也要起身俯首,齐声呼道:

“伏清真人——”

我惊喜地回首望去——有人踏光而来,身后便是万丈天光。

我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个救我于水火的天人。

师尊款步而来,停在我面前,垂眸而视:“你可知错?”声调清浅,像羽毛轻搔过我的心弦。

但这内容却叫我一愣。

“……什么?”我疑心自己听错了。

师尊在说什么?我……可知错?

“你设计暗害同门,害得天机弟子吴永殒命,如今又勾结魔修,屠戮同道。可知错?”他仍是再浅淡不过的姿态,仿佛不过是对我惯常的询问,就像我之前下山前的那样。

我抬首死死地望着面前这长身而立的人,企图从他脸上看出半点旁的意味:暗示也好、失望也好、什么都好……但是没有,一点也没有。他的眼里没有我——好像我便是那一般人,不曾与他有过什么师徒之名,因而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失望之情,更不会追问我什么。

我仿佛还能嗅到他身上伏清山上冰雪的味道。他仍是那副样子,却又极陌生。三羲宗至此山高水远,但若是师尊,却是瞬息可至。大概,他真的是刚从伏清山巅赶来,赶来……问我一句——“你可知错”。他连问都不曾问,便同生人一般、不,甚至不如座上诸位不曾见过我的尊长;他不必听我的辩解,便直定了我死罪……

我连争辩都不想了,沉默地跪在原地,有如顽石那般。但我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不说话,便没有人敢出声。堂中陷入死寂。

我凝着膝下玉阶,忽地不知哪里涌出来的悲怆将我淹没,叫我心灰意懒。一心只想早点结束这闹剧,半点不想再对着他——我这命本就是他救回来的,他现在想拿回去,自然也可以。

“弟子,认罪。”

堂中凝滞的空气陡然一松。

我却有一瞬错觉,身侧之人气息一窒。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

“如此——”他将目光投向座上。

座上凤临子见状厉声道:“陆岑!如今铁证如山,你就不要再替这叛徒求情了!”

凤临子话出口时还有些忐忑,但他所忌惮之人一言不发,是以他便不惧起来:“来人,将此人压下地牢,择日处决!”

我被守卫弟子带走。

出了大殿,明知无望,却还是忍不住回首了去——所寻之人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看不出半丝波澜,更无说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