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四个世界(6)

几日后。

随着商队的脚步,大津的草原上悄然流传开一个小道消息:

“听闻前日大王与大妃阿其格饮酒时,忽然晕了过去跌破了头!”

“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同母异父的姐姐每日为大王挤羊奶,她说那日清晨去王帐时听见大王大发雷霆……”

这样的话,真真假假,在不同的地方悄然被谈起。

起初是说大王喝多了酒摔伤了。

渐渐也不知怎么了,竟传闻津王年纪大了,又酷爱喝酒,有了中风的征兆。也有人说他时常忘事,恐怕记性不好了。

实则,醉酒是真的,摔倒也是真的,但后头缀上其他的言语,就有了深意。

这样的话,七分真,三分假地传着,渐渐竟有了些诡异的猜测:

“……听闻大王醉酒晕过去那日,大妃没有叫大夫去看。”

“啊?”

“你小声些,悄悄的。”先前的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同你说……大妃是大王子赤木勃的母亲,是也不是?”

“是啊。”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大王最疼爱小王子都烈?这些日子见部落的首领,都带着都烈去。贵人们都说,下一任津王,是都烈王子。可是立下最多战功的,却是大王子。你说,赤木勃王子会甘心吗?”

“你、你的意思是——?”

“嘘。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大王那天夜里醉死过去,还摔破了头,大妃却一点不急,没有叫人去看。换成是你,家里人摔坏了身体,你叫不叫人?”

听话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揣测起来:“大王难怪要对大妃发怒。这下,大王子必然做不了下一任王了。”

那人又摇摇头:“你想想,若是大王真的忘事,有了中风的征兆,他这样的身体又能撑上多久?小王子才十八岁,那些首领们,哪里会认可他?到时候,就算大王不愿意又怎么样?”

津这个政权,与大宿不一样。不是皇帝说了算的严密政体,而更像是一个联盟。在彼此征战中,各个部落达成某种和平,共推一个部落的首领做王。

说是王,更像是联盟盟主。

盟主若是露出衰弱之相,其他的部落首领会比别人更快露出獠牙,扑上去撕咬。

所以,随着津王体弱生病的消息越传越广,更多人觉得,大王子赤木勃的胜算大了。

——倘若这个小道消息是真的,那么这样的猜测也不算错。

津王如果立刻就老到了要死的地步,他再疼爱幼子,也不会选择让一个没有威势的孩子继位。

否则只会是大津无止境的内乱,和他自己的部落权力易手。

然而,事实上,津王确实曾喝醉摔倒,也确实逐渐年迈体弱,但什么中风的迹象、什么老眼昏花,都是没有的。

他逐渐拉不开十石的弓了,却还能骑马,虽然不能像年轻时一样肆意驰骋。他脑子还清楚,还有起码五六年的时间培养他的小儿子接班。

所以当他听到只言片语的谣言时,立刻便震怒地叫来人一五一十说来。

那女奴没想到自己和同伴闲谈几句,竟被大王听见了。

她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说了,一句也不敢漏掉。

听说这样的消息早已传遍,津王心头怒急,一脚踹在了她的心口,把那女奴踹得口喷鲜血,昏死过去。

他一眼也没看地上的人,大喝着叫奴隶去叫大妃阿其格。

他质问大王子的母亲,自己生病虚弱的流言是不是她与赤木勃所传,又问她当晚在自己醉倒后不叫大夫,是不是希望他死掉。

大妃阿其格觉得无比冤枉:“您只是醉倒,摔下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倒酒壶,额头被划出了口子。这样的伤,对您这样的英雄来说算得了什么?当时那样晚了。所以我只是扶着您到榻上休息,没有叫大夫。”

这解释在平时是可以的。

津王确实不会因为那样一点小伤就叫人上药包扎,因为显得不够英雄气概。

但他听了传闻,正在气头上,对大王子母子是无比的怀疑。

所以他怒吼道:“不要骗我!阿其格!你想要我死去,好让你的儿子赤木勃当王。所以你告诉外面的人,我老了,我眼睛昏花,容易晕倒。是不是?”

阿其格拼命摇头,然而津王不相信她。

他让人把阿其格拖走,叫她呆在她的帐篷里不能出门,所有和她接触的人都被换成了津王的人。

津王关起了阿其格,尤不解气。他让人去查是谁传播的谣言,要把这个人抓出来打死。

然而谣言这样的东西,最难找出源头。这个说是从姐姐那儿听来的,那个说是从伯伯那儿听来的,曲曲折折,竟不知道是谁。

津王派去查的人找不清楚到底是谁传的,又怕盛怒中的津王责怪他办事不利,于是随意找了两个传播消息传得比较多的奴隶,在王帐前打杀了,杀一儆百,免得其他人再传。

目睹行刑的人,还有听说这一切的,都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津王看着众人脸上的畏惧,满意了不少。

然而他不知道,很快又有隐秘的消息口耳相传:大王因为自己身体状况暴露,这才杀掉两个奴隶灭口。而且关起了没有及时请大夫、导致他病得更重的大妃阿其格。

这一次,消息都是极其隐秘地在传,没人敢传到大王身边,然而,依旧悄悄地扩散开来。

流言悄然飞传,小王子都烈也不是一无所知。

他听说外面都觉得父王身体要不行了,而且,都觉得这么一来,大兄赤木勃最可能成为下一任津王。

他问过父王身子骨如何,对方说没问题。但都烈不敢全信:父王那样的人,就算是真的有了毛病,也不会承认的。

……或许,父王是真的要不行了?

他怏怏不乐,一方面是担心父亲,另一方面,却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大兄数次辱骂我,还曾夺走我的一个妾。他成为了下一任王,我的日子必然不好过。……明明父王曾说,他属意我来接任。若不是父王现在身体不佳,明明就该是我才对。’

都烈心中郁郁,烦闷之时,忽然发现有一个奴隶跪在他脚边,是他挺喜欢的一个马奴,马养得非常好。

“你有事?”都烈这会儿心情不佳,没好气地问了一声。

若不是这个马奴还比较和他心意,早一脚踹过去了。

“王子殿下,听闻这几日从宿朝来了一支商队,带来了一种新的酒,在集市上交易,十分热闹。奴看您心情不虞,不如去集市散散心,也尝尝这种新酒?”

都烈闻言,果然来了兴趣。

他施舍般用脚踢了踢马奴的背:“去牵我的阿克占,随我去集市看看!”

“是。”马奴毕恭毕敬牵了名叫阿克占的骏马出来,和都烈一起去了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