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一天(第2/7页)

“还真是伤脑筋呢!”她主动搭讪。

“就是呀!”里沙子也附和。

“看来得向公司请假了,真没辙。”

“你还要工作吗?那真是挺辛苦的。我现在虽然不用工作,但孩子还小。”

“为什么净是选些像我们这样分身乏术的人呢?”女子一脸认真地说,“明明多的是那种已经退休、博学多闻的人,不是吗?”

“倒也的确挑中了一些博学多闻的退休人士,”听到里沙子这么说,女子笑了,“而且啊,我还以为会是很小的案子。”

“就是啊!真压抑。要是我也只是候补就好了……候补陪审员就算中途缺席,应该也不碍事吧。”女子越聊越起劲。

“我在报纸上看过这件案子。”

“是吗?我倒没印象。也许是忘了吧。”说着,女子突然转换了话题,“会不会有规定说我们不能互相透露自己的名字呀?”

“肯定没有吧,毕竟每天都要碰面,要是一直都不说名字也挺奇怪的。我叫山咲里沙子。”

“我叫芳贺六实,请多指教。”

六实点头行礼,里沙子也赶紧回礼。

“你是从事……”里沙子正想问对方的工作时,工作人员请大家尽快回到评议室。里沙子和六实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无奈的表情,走了回去。

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刚选出来的陪审员列队跟在审判长、法官身后走进法庭。里沙子向另一位同样也是候补陪审员的女士轻轻点头,打声招呼。

一走进法庭,里沙子便被肃穆的氛围震慑住了。“好想回家……”里沙子刚坐下就产生了这个念头。旁听席约有四十个位子,大半都有人落座。分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里沙子觉得这里充满了从未体验过的氛围。“如果我是坐在那里,感觉肯定不一样吧。”她这么想着,瞄了一眼旁听席,恰巧与某位旁听者的视线对上,里沙子赶紧低头。

看起来像是律师的一男一女前面坐着一名女子。“啊,她就是这起案件的被告人。”里沙子想。

全体起立,审判开始。法官要求被告人往前站。

里沙子直瞅着站在面前低着头的女子。她穿着白衬衫搭配灰色长裤,一头微卷长发掩住了她的脸。法官询问她的名字与出生年月日时,她总算抬起头。

“安藤水穗,一九七四年五月十日生,无业,住在……”

是位皮肤白皙、长相端正的女子。细长的双眼、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要是化了妆的话,肯定更好看吧。里沙子这么想着,从女子身上移开了视线。

认识她的人都无法相信她会做这种事。邻居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也是这么表示的。“她人很好啊!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她很有礼貌,见到人都会打招呼……”

里沙子现在也是这么想,因为面前这位叫安藤水穗的女子看起来和一般人无异,或许正因为如此,里沙子才感到恐惧,以至于无法一直看着她。

她真的就是一般人。如果自己在周遭净是素昧平生之人的场合下,遇到这位名叫安藤水穗的女子,里沙子也许会主动向她搭讪,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她长得又秀丽。

不过,正因为她看起来很普通,才让这起案件在里沙子心中多了许多真实的色彩。案发当时,这位名叫安藤水穗的陌生女子双手抱着婴儿,那股温热感、柔软感,像切身记忆般在里沙子的双手间扩散开来。她的耳畔仿佛回荡着婴儿的哭声,那肆意的、永远也不会停止似的哭声。浴室的湿气与味道,甚至连脚底踏在毛巾上的触感都能感受得到,就像自己正抱着一个哭个不停的婴儿,站在那里。

接着,双手突然感受不到婴儿的重量了,眼前只剩十指张开的双手。

里沙子紧闭双眼,又睁开,跃入眼底的是日光灯照射下的房间和一堆陌生面孔。

振作点啊!里沙子像在说给自己听。已经开始了,所以无法中途下车。

文香在做什么呢?里沙子边听着行使缄默权的说明,边思索。昨日午后自己和文香一起前往儿童馆的记忆竟像是遥远的回忆,一段不可能重返的往日时光。

对于审判一事,里沙子可以说是门外汉。虽然听过简单说明,也读过相关书籍,却还是没什么概念,她只好集中精神,听着审判长说些实在听不太懂的话。坐在水穗对面的检察官——那模样让人想起连续剧里常会出现的女强人,穿着合身的条纹西装,年纪应该是四开头的——滔滔不绝地说着话。里沙子没想到,检察官的话自己居然都听得懂。

女检察官再次强调水穗是蓄意杀人。

水穗的女儿凛生于二○○八年十二月。虽然夫妻俩开开心心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但水穗表示,回家后,凛连续好几天都吵闹着不睡觉。被女儿折腾得痛苦不堪的她甚至抱怨自己根本不想生小孩,这是把凛接回家后不到一个月的事。

丈夫也尽力帮忙照顾孩子,但惨剧发生之前,刚好他任职的房地产公司内部改组整编,而他又要忙着准备资格考试、加班等,常常很晚才回家。尽管公司内部调动与资格考试都是水穗生产前就发生的事,但她总是埋怨丈夫不帮忙,怨叹自己的人生被逼得乱七八糟。由于水穗和原生家庭相处不睦,丈夫只好向自己的母亲求援。婆婆来帮忙带过好几次孩子,但水穗频频以“她嫌我抱小孩的姿势不对”“再这样下去就要被那个人吃得死死的了”为由,拒绝婆婆帮忙。

凛逐渐长大,却总是不肯乖乖睡觉,哭闹不停,怎么吃都还是瘦巴巴的。种种育儿挫折让水穗失去了自信,也就对女儿萌生恨意,总想着要是没有生她的话,自己就可以过上想要的人生了。

丈夫回家不是看到女儿躺在卧室的床上哭闹,妻子却坐在客厅看电视,就是凛晚上哭泣,水穗却一副想逃离女儿似的样子躲到别的房间。丈夫看在眼里,实在很担心,提议向家庭援助中心或是当地帮扶团体申请托婴、保姆之类的协助,却遭到了水穗的拒绝。丈夫只好牺牲周末,帮忙带小孩,尽量让水穗有喘息的空间,但情况却始终未见改善。

凛六个月大时,丈夫发现女儿的脚和屁股上有掐、打之类的伤痕。水穗在丈夫的质问下坦白自己曾经对孩子施虐,也保证不会再犯,但那之后女儿身上还是频频出现抓痕、红肿之类的伤。担心不已的丈夫向朋友倾诉烦恼,也听从友人的建议申请了保健师上门访问,访问日就订在八月十二日,也就是惨案发生的两天后。

水穗以“婴儿比想象中更难照顾”这样幼稚又自私的理由,放弃为人母的责任。而且一想到女儿越长大就会越有主见,也就越不受控,她对凛的恨意更深了。再者,她很害怕别人察觉自己厌烦照顾孩子一事,所以强烈排斥婆婆和其他人的介入与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