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琼加入了观众群。布兰奇表演到高潮时,掌声更加热烈了。

“对你,布兰奇·哈格德,我只有一句话:要懂得律己。管好你的情感,学习自律。你非常热心,这点可能很危险。只有严以律己,你才能攀上高峰。你很有天赋,我亲爱的,好好运用它。你有很多毛病,布兰奇,有很多毛病。不过这些都是出于慷慨的本性,是可以纠正的。”

“人生,”布兰奇的声音转为尖锐的假音,“是持续不断的进步。把死去的原有自我当作垫脚石,踩着它上进——参见华兹华斯的诗句。要记得母校,要记得吉贝阿姨随时会给予忠告和协助,只要你附上写好地址、贴好邮票的回邮信封就行了!”

布兰奇停了下来,但是很诧异竟然没有人在这时报以笑声,也没有掌声,人人似乎都呆若木鸡,所有的头都转向门口。吉贝小姐威严地站在那里,手持夹鼻眼镜。

“要是你想从事演艺工作的话,布兰奇,我认为有几所非常好的戏剧艺术学校可以教你怎样控制演讲的声调。你似乎在这方面挺有天分的。请你把枕头归回原位。”

说完之后,她就一阵风似的走掉了。

“呼,”布兰奇松了口气。“这个厉害的老太婆!挺有风度的。不过她真的懂得怎么让你感到自己矮了半截。”

没错,琼心想,吉贝小姐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后来她也送埃夫丽尔去上圣安妮女校,但一个学期之后,吉贝小姐就退休了。新任女校长没有她那种精力充沛的个性,结果学校就开始走下坡。

布兰奇说得对,吉贝小姐很严肃,但她懂得看人。琼思索着,吉贝小姐对于布兰奇的看法一点也没错。要懂得律己,这点是布兰奇一辈子都需要的。慷慨的本能——是的,可能有,但是显然缺乏自我约束的能力。然而,布兰奇的确是慷慨的。就拿钱来说,琼借给她的钱,布兰奇并没有花在自己身上,而是替汤姆买了卷盖书桌。布兰奇自己根本就不会想要有张卷盖书桌。布兰奇实在是个很热心的好人。然而她却丢下自己的儿女,抛弃了自己带到这世界的两个小生命,无情地一走了之。

这只不过显示出,有些人根本就没有母爱之类的天性。琼心想,一个人应该永远把儿女摆在第一位。她和罗德尼向来都同意这点。罗德尼真的非常无私,尤其是如果向他提出的要求正当合理的话。举例来说,她曾向他提议,他那间阳光充沛的更衣室真该给孩子们作日间游戏室,而他也欣然同意地搬到面向马厩的小房间去。孩子们应该享有全部的阳光。

她和罗德尼真的是非常认真的父母,孩子们也都真的非常快乐,尤其当他们还小的时候——那么可爱、好看的小孩,比起——举例来说——舍斯顿家的儿子们,她孩子的教养好多了。舍斯顿太太似乎从来不在意那些孩子是什么德性,连她自己也加入他们,做些奇怪的举动,例如像个印第安人似的在地上爬,还狂喊狂叫的。有一次他们还模仿马戏团的表演,模仿海狮活灵活现的!

琼断定,莱斯莉本人的童年一定过得不好。

不过话说回来,她的一生也很辛酸悲惨,可怜的女人。

琼想起那次在萨莫塞特意外碰到舍斯顿的情景。

当时她住在朋友家,根本就不知道舍斯顿一家也住在那里。舍斯顿从一家当地酒馆现身(就完全是他给人的印象)出来时,她跟他打了个照面。

自他出狱后她就没见过他,因此看到他跟昔日那个轻松活泼、充满自信的银行经理判若两人时,着实大吃一惊。

那是踌躇满志的人失意时所显现出来的异常泄气模样:下垂的双肩、松垮垮的背心、松弛的双颊、闪烁畏缩的眼神。

真难想象有人会信赖这个男人。

见到她时,他吓了一跳,但是马上恢复常态,强做出以往神情向她打招呼:“唷、唷、唷,这可不是斯丘达莫尔太太吗?这个世界真小。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他站在那里,挺起胸来,努力在语气中表现出从前的爽朗和自信。这实在是很可怜的表演,琼不由自主地为他感到难过。

沦落到这个地步多凄惨啊!随时都可能碰见从前生活圈的人,而那些人说不定还不愿意与你相认。

倒不是说她打算表现得这样。不用说,她当然是准备要客气对他的。

舍斯顿正在说:“你一定得来看看我太太,一定要来跟我们喝个茶。对,对,亲爱的夫人,我坚持请你来!”

他费劲地硬装出从前的老样子,结果琼尽管不太愿意,却让他引领着沿那条街走,舍斯顿继续用他那种别扭的新方式讲话。

他说想让她看看他们的小地方——也不是那么小,面积还挺大的。当然,干活很辛苦,要为市场需求种作物,银莲花和苹果是他们两大主要农产。

他边说边拔开了残破大门的门栓。这大门需要油漆了。然后他们走在长了野草的车道上,接着就看到了莱斯莉,她正弯腰整理着银莲花的花圃。

“你瞧瞧谁来了?”舍斯顿大声叫着说,于是莱斯莉把遮到脸上的头发撩到脑后,走过来说,这“可真是”个惊喜!

琼马上留意到莱斯莉老了很多,而且满脸病容。疲累和病痛在她脸上刻划出了皱纹,但是,除此之外,她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开朗又邋遢,而且精力旺盛得很。

就在他们站在那里交谈时,舍斯顿家的儿子们放学回家了,车道上洋溢着大呼小叫。他们朝莱斯莉冲过来,用头撞她,大声叫着:妈、妈、妈,莱斯莉忍着,让儿子们这样猛攻了几分钟之后,才突然用专横的口吻说:“安静!有客人在。”

两个儿子突然变成了礼貌的乖小孩,和斯丘达莫尔太太握手,用降低嗓门的柔和声音说话。

这有点让琼想起了她某个表亲训练的猎犬,狗听到某个命令时会坐下,臀部放低,或者听到另一个命令时朝地平线狂奔而去。她心想,莱斯莉的孩子也像受过类似训练。

他们进到屋里去。莱斯莉去准备茶点,儿子们帮忙端着托盘出来,盘里摆了面包和牛油,还有自制的果酱、厚重的厨用杯,儿子们嘻嘻哈哈的。

但是最奇怪的却是舍斯顿的改变,原先那种很不自在、畏畏缩缩的态度消失了,突然变成了一家之主,而且是很好的主人,他那交际的面具也暂时搁置了。他看来很快乐,对自己与家人都很满意,仿佛在这四壁之内,外界以及外界的论断对他而言都不存在了。儿子们吵着要他帮忙他们正在做的一些木工,莱斯莉则叮嘱着别忘了他说好要帮她看看锄头;还有,他们本该明天把银莲花绑成束的,能不能等星期四早上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