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雪莉—1946 第一章(第2/3页)

“喔——占有欲,你懂的。”

“像虎毒食子吗?劳拉,你从不是占有欲强的人。”

劳拉不甚确定地说:“但愿不是,但谁晓得。”她又蹙眉,“人很难真正了解自己……”

“你真的不该怀疑自己,劳拉,你不作威作福,至少对我不会,不颐指气使,或试图操弄我的生活。”

“事实上我就是在这么做:安排你到伦敦,上你一点也不想上的秘书课!”

两姊妹忍不住哈哈大笑。

劳拉伸直背,舒展手臂说:“四打了。”

她正在捆豌豆。

“我们应该能从特伦德尔家那边拿到好价钱,”她说,“梗子长,每根茎都有四朵花,今年的豌豆长得很漂亮,霍德。”

饱经风霜、阴郁且全身脏污的老霍德低声赞同道:“今年确实不赖。”

霍德非常专业,这位年迈的退休园丁园艺精湛,在为期五年的战争末期,他的价值简直比红宝石高,众人争相抢聘。老园丁会到这儿工作,纯粹是因劳拉的为人,听说金德尔太太那位靠军需品而大发利市的丈夫,提出更高的薪资聘他。

不过霍德宁可替富兰克林小姐工作,因为他认识劳拉正直善良的父母、看着劳拉长大。然而光凭这些条件,并不足以留住霍德,老人家其实很喜欢替劳拉小姐工作。她会适时鞭策员工,让人不致怠惰,她若要出门,也会很清楚该完成多少进度。何况劳拉小姐也会感激你的努力,不吝赞赏。她为人慷慨,会供应午前茶,还不时有浓热的甜茶可喝,在这个配给的时期,不是人人肯大方供应茶和糖的。劳拉小姐自己也很勤奋,捆起豆子比他还要麻利,那就很够意思了。劳拉小姐很有想法,总是未雨绸缪,积极张罗,执行新的点子。园艺用的钟形玻璃盖即是一例,霍德原本不看好,但劳拉坦承自己有可能会误判。正因为如此,霍德才从善如流地同意一试,结果番茄竟长得出奇的好。

“五点钟。”劳拉瞄着手表说,“我们进行得很顺利。”

她看着四周装满花果的金属瓶和罐子,这些都是明天要送到曼彻斯特那位花商和蔬果店的配额。

“蔬菜的价格很棒,”老霍德感激地说,“以前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我相信开始转栽鲜花是正确的,战争期间太缺花了,而且现在人人都在种菜。”

“啊!”霍德说,“现在状况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爸妈那个年代,根本不会有人想到栽种花果到市场贩售。我把这地方照顾得跟以前一样漂亮!以前是韦伯斯特先生负责管理,他在火灾之前才任职,那场火啊!幸好没烧掉整栋房子。”

劳拉点点头,脱下塑胶围裙,霍德的话令她想到多年前,“在火灾之前……”

那场火是她的转折点,劳拉想起灾前的自己:一个嫉妒而不快乐的孩子,渴望关注与爱。

然而失火当晚,新的劳拉诞生了,她的人生突然变得圆满,从她抱起雪莉奋力穿越浓烟烈火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便有了目标与意义:她要照顾雪莉。

她救了雪莉一命,雪莉是她的,在那瞬间(如今回想),父母这两个重要的人便退居次要了。劳拉不再那般渴求关爱与认可,或许她对父母的爱,不如他们对她的渴盼来得深。她突然对那个叫雪莉的小宝宝产生了爱,爱填满了她所有的渴望与混沌难解的需要。最重要的不再是自己,而是雪莉……

她将照顾雪莉,不让妹妹受到伤害,她会去防范猫;在夜里醒来,确保没有第二场火灾;她要呵护雪莉,帮她拿玩具,等她大一点陪她玩耍,生病时照顾她……

但十一岁的孩子无法预见未来:富兰克林夫妇度假时,在飞往勒图凯的返程途中坠机……

劳拉时方十四,雪莉三岁。两人没有近亲;年老的安杰拉表姐算是最亲的了。劳拉自己筹划权衡、张罗调度,以获得认同,最后才胸有成竹地提出办法。遗嘱执行者和托管人是一位老律师和鲍多克先生,劳拉提议说,自己应离校搬回家中,雪莉由一位称职的奶妈继续照顾,并请威克斯小姐住到富兰克林家,负责教育劳拉,在名义上掌管家务。这是个绝佳的提议,务实又容易执行,鲍多克先生仅有一点小意见,因为他不喜欢格顿的女生,怕威克斯小姐会影响劳拉,将她变成老古板。

劳拉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真正当家作主的人不会是威克斯,聪明的威克斯小姐热爱数学,对管理家务毫无兴趣。劳拉的计划非常成功,她受到良好的教育,威克斯小姐也过得比以前优渥,劳拉小心地让鲍多克先生和威克斯小姐避开冲突。所有决定看似威克斯的点子,实则来自劳拉的建议,如挑选新佣人、雪莉读哪个幼儿园、去邻镇女修道院上课等。家中一片和乐,后来雪莉被送到知名的住宿学校就读,当时劳拉二十二岁。

一年后,战争爆发,改变了生活的样态。雪莉的学校迁至威尔士,威克斯小姐搬到伦敦,在政府部门任职。家里房子被空军征用作为军舍;劳拉自己住到园丁的小屋,并至隔壁农场加入妇女农队[1],同时也在自家大园子里种植蔬菜。

去年与德国的战事结束后,被军方征用的房子已面目全非,劳拉只得重新整修。雪莉自校返家后,断然拒绝再念大学。

她表示,自己不是读书的料!雪莉的女校长写给劳拉的信中也委婉地证实了这点:“我认为大学教育对雪莉的帮助有限,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也非常聪明,但不适合做学问。”

因此,雪莉回家了。原本在兵工厂工作的老忠仆埃塞尔也辞职回来,不再像以前只担任客厅女仆,她负责家务总管,更是位好友。劳拉继续发扬栽种蔬果花卉的大计。由于现今的课税制,家中收入已不似从前,若想维持家计,便得善用花园,获取利润。

那就是过去的景况,她解下围裙,进屋清洗。这些年来,她的生活一直以雪莉为中心。

幼年的雪莉摇摇摆摆地四处走着,用含混的童语告诉劳拉,娃娃在做什么。学龄的雪莉从幼儿园回来,咿咿呀呀地述说达克沃思小姐、汤米和玛丽,以及罗宾捣了什么蛋、彼德在课本上画什么,还有“鸭子”小姐[2]怎么骂他。

再大些,雪莉自寄宿学校归来,滔滔诉说各种事:她喜欢和讨厌的女生、天使般的英文老师杰弗里小姐、卑鄙可恶的数学老师安德鲁,以及大家痛恨的法文老师。雪莉总忍不住与劳拉畅谈,她们的关系十分奇特,不尽然像姊妹,因年纪有落差,但又不至于多达一个时代。劳拉从来不需多问,雪莉便会自己讲个没完:“噢,劳拉,我有好多事想告诉你!”劳拉只需专心聆听、哈哈大笑、给点意见,表示同意或反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