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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难接受这件事吗?”

“经历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后,你还指望她能保持勇敢高尚吗?”宝儿的语气很粗鲁,说完又立马改口,“噢,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粗鲁。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你也很遗憾,只是刚刚我实在没办法与人交谈。”

“确实,我感到很可惜。”露西说,“第一眼见到茵内斯的时候,我就很欣赏她。而且我觉得她要是去了亚林赫斯特,一定能出人头地。”

“可是去不了了。”宝儿轻声抱怨。

“劳斯听到这个消息后是什么反应呢?你觉得她感到惊讶吗?”

“我没留下来看,”宝儿很快带过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说,“我想我要去上游看看,那儿有几棵她很喜欢的荆棘树,也许她在那儿。”

“你担心她吗?”露西问道。她觉得宝儿如果只是想去安慰一下,那茵内斯现在应该更想一个人待着。

“我觉得她还不会想要自杀,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而且我当然担心她,这样的打击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好受,更何况还是发生在学期末的时候,人本来就很疲惫。可茵内斯,茵内斯她总是会多想。”宝儿稍作停歇,目光再次转向水面,“我们读低年级的时候,勒费夫尔夫人就总爱讽刺挖苦我们。你知道的,夫人有时候简直让人无语。我们其他人顶多留下点鞭痕,但茵内斯真是被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有些人受不了就哭了,可她从来没哭过,她就是,就是心里憋着一股怒气。心里憋着气总是不好的。有一次,当……”她又停了下来,貌似发现自己说得够多了。可能再说下去有失检点,又或是觉得跟一个不太熟的陌生人谈朋友的事,无论她多么合得来,总归还是不太厚道。“茵内斯,她就像羽毛上没有油脂的鸭子[1],无法抵御外界的伤害。”宝儿又最后说了一句。

她走下桥,沿着长满柳树的小径往上游走去。“要是我刚刚有冒犯的地方,”在身影完全消失前,她停下了脚步说道,“请一定要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露西盯着脚下平静无痕的水面,热切地希望自己还能找到两天前她自以为是,直接扔进小溪里的小红本子。一边还挂念着那个没有“鸭子羽毛”——自身没有抵御外界天气的保护机制——的女孩。她既不敢低声抽泣,也不能放声大笑,却总是“在心里憋着气”。露西希望,在最糟糕的事情过去之前,宝儿都不要找到她。她没有跑去宝儿那博取同情,反而以最快的速度逃走,逃离别人的陪伴,那就给她留出她想要的独处空间,这样才最好。

这对宝儿没有任何坏处,露西心想,让她知道世界上总有磕磕绊绊和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她的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可惜的是,她学到这些却要以牺牲茵内斯为代价。

露西跨过小桥,走进竞赛场地。转身面向空旷的田野,又穿过她们走过的篱笆桩。内心希望自己不要追上茵内斯,即便追上了,也要装作视而不见。然而,茵内斯并没有出现,星期天的田野上空无一人,所有人还在啃着烤面包,只有她独自一人面对着山楂花篱笆、草地和蓝天。不一会儿,她又走上一个斜坡顶的边缘,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浅浅的山谷往外伸展,绵延不绝。她背靠橡树坐了下来,昆虫在草丛里嗡嗡叫着,洁白丰满的云层飘来飘去,阳光下低低的树影在她的脚边围绕。露西几乎可以一直这么无所事事下去,这让校长或是她的朋友都无可奈何。

直到太阳落到只有篱笆桩那么高了,她才站起身进行下一步的决定。一番自我对话的结果是,她意识到晚饭也没办法跟学生一起吃,所以要去找一家旅馆,等到半夜学校打过睡觉铃,安静下来后再回去。她绕了很大一个圈子,走了半个小时才认出了远处的教堂塔尖。走到这里她也顾不上去找旅馆了,只想着茶馆星期天还开不开门。就算没开门,或许也可以叫奈薇尔小姐开个罐头,填填肚子。抵达毕灵顿镇时已经七点多了,露西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烈士纪念碑,这地方唯一一座丑陋的建筑物,又看到茶馆敞开的大门,顿时来了精神。亲爱的奈薇尔小姐,聪明贤惠、有商业头脑又乐于助人的奈薇尔小姐。

对面村舍的影子笼罩着那间舒适的小屋,露西走了进去,才发现里面几乎空荡荡的。只有一家人在前面的窗户旁聚会,远处的角落里还有一对年轻的情侣,花园最靠里停着的那辆豪车大概就是他们的。露西心想,奈薇尔小姐真是厉害,六月的星期天车多人杂,扬尘漫天,她却依旧能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花香四溢。

就在她左顾右看,想找张桌子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萍小姐!”

露西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跑,她现在可没心情跟学生聊天。后来才注意到喊她的是骚核桃。角落里那对情侣中的女生就是骚核桃,那男生毋庸置疑,肯定就是她口中的“我表哥”,那个觉得她很迷人的里克,学校里的人都管他叫“小白脸”。

迪斯特罗站起身,朝她走来,顺便邀请她一同入座。正式场合下,骚核桃的举止十分优雅动人。“这太好了!”她说,“我们刚好聊到你,里克也说好想见你一面,你这就出现了,真神奇。这是我表哥,理查德·吉莱斯皮,他受洗名叫里卡多,不过他觉得那听起来很像是电影明星的名字。”

“或者是乐团领班。”理查德说着同露西握了手,并随手拉她坐在了椅子上。他这种不温不火的礼节很英式,多少中和了一下那张像极了拉丁银幕英雄的脸。露西算是看出“小白脸”的称号从何而来了。整齐浓密的黑发、忽闪的睫毛、外扩的鼻翼和细长条的黑色小胡子都如假包换,可在露西的眼里也就仅此而已。虽然继承了拉丁祖先的外表,但是举止、教养和性格都像是经普通公立学校培养而成。他比迪斯特罗要大不少,露西估摸着快三十了,看上去是个讨人喜欢而且靠谱的人。

貌似他们刚刚已经点了餐,理查德去后厨帮露西再要一份干酪吐司。“奶酪是重点,”迪斯特罗说,“但这跟你在伦敦茶馆吃到的威尔士干酪不一样,它是在松软的黄油吐司上盖一层厚厚的奶酪,再用像肉豆蔻之类奇怪的东西调味,我觉得是肉豆蔻,味道非常棒!”

露西现在完全没有享用美食的心情,于是便敷衍说听上去就很好吃。

“你表哥是英国人,对吧?”

“噢,是的。我们不是嫡亲的表兄妹,”她解释道,这时候理查德也回来了。“我父亲的父亲的姐姐嫁给了他母亲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