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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会介意我看她们吗?”露西坐下来问道。

“她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基本上每天都会有人来看她们练习。”亨丽艾塔回答说。

“观众席下面是什么呀?她们一直盯着什么看呢?”露西问。

“她们自己。”亨丽艾塔简明扼要地回答道,“观众席下方的墙壁上是一面长长的大镜子。”

露西很欣赏这些学生们看着镜中自己的动作时,脸上的那种客观专注,能以这样超然的态度严格审视自己的肢体动作,肯定不是什么坏事。

“手臂无法伸直真是我一生的苦恼。”长得像木头娃娃般的盖琪看着自己伸长的手臂说道。

“要是你能听取星期五来学校演讲那个人的意见,再加上你自己的意志力,现在一定能伸得直。”斯图尔特边做着柔韧运动边说。

“你试试看朝另一边伸!”屈身下蹲着的纳什取笑道。

露西猜测,她们说的星期五演讲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她的“同行”。她漫不经心地想着,那个人是把他的主题说成“信念”还是“人定胜天”来着?那话是出自卢尔德还是枯耶[1]呢?

南非人哈瑟特相貌平平,长着一副土著人的脸,她正紧紧抓着练习倒立的茵内斯那悬在空中的脚踝。“茵茵茵内斯,靠靠靠你的双臂来支撑。”哈瑟特用一口瑞典腔说道,很明显她是在模仿弗茹肯说话,惹得茵内斯笑得倒了下来。露西看着台下的她们,双颊绯红地微笑起来,心想着,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茵内斯笑呢。她又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两个人穿得太不协调了。哈瑟特就好比穿着一条天蓝色的长裙,左耳上却配着印有小山丘、城堡和马路风景照的耳环。茵内斯的穿着则像某幅挂在走廊墙壁上的古画——像17世纪的画像?那又不像,那时候的画像风格太愉悦,人物太容易妥协,而且眉形也太拱了。还是更像16世纪的,相对而言比较内敛,态度强硬,无情冷漠。

劳斯一个人待在远处的角落里,边走边弯腰用手去碰双脚,费力地拉着筋。实际上,露西觉得她真的没必要再这样努力地去拉筋,毕竟已经拉了这么多年了,所以就当这只是个北部国家的人证明自己努力的例子吧。在劳斯的眼里,任何事情都马虎不得,要以真挚的态度去对待真实的生活,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要认真地做拉筋运动,然后毕业获得一个好职位。露西心里希望自己能够喜欢上劳斯,她环顾四周想找到戴克丝的身影,好调节一下心情,但人群中却看不到戴克丝那小马般的脸蛋。

突然间,所有断断续续的嘈杂声和谈话声都停了下来,一下子鸦雀无声。

毫无疑问,肯定是有人来了,远处敞开着的大门并没有人走进来,不过露西能感觉到,有人正穿过自己脚下的观众席走进来,她记得楼梯底部,就是放吸尘器的那个地方有个门,这人应该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就在之前一会儿,学生们还像散落的珠子般分散在地板的各个地方,而现在,没有听到任何的指令,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神奇般地站成整齐的队列。

弗茹肯小姐从观众席下方走了出来,审视着学生们。

“戴克丝人呢?”她冷冰冰地低声问道。话音刚落,慌慌张张的戴克丝便从大门跑了进来,停下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在等着她。

“呜呜,死定了!”戴克丝哀号着说,然后赶紧跑到某同学贴心为她留的空位中,“噢,老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因为……”

“演汇报演出那那天你也打算迟到吗?”弗茹肯问道,她的语气像是搞科学调查一样。

“不不不,当然不会,都是因为……”戴克丝说。

“我们知道,大家都知道她为什么迟到,不是掉东西就是什么东西坏了。即使是可以光着身子来这上课,戴克丝也一样会弄丢或者弄坏个什么东西。立正!”弗茹肯说道。

学生们全都立正站好,一动不动。

“要要是汤玛斯能收一下她的小腹,队伍就能更整齐了。”弗茹肯说。

汤玛斯立马收起了自己的小腹。

“阿普莱亚德的下巴不够收。”

脸颊红润的胖胖小女生把下巴往脖子里收了收。“好了!”

学生们统一向右转,列成一纵队,然后沿着体育馆往前行进,她们步履轻盈,踩在硬硬的木质地板上都几乎听不见响声。

“声音更小点,再小点。步子更轻些,再轻些!”弗茹肯命令道。

露西心想着,还可能更小更轻吗?

然而很显然,确实是可能的。此时那些训练有素的学生们的脚步声变得更小了,悄无声息地统一前进着,一群体重参差不齐、加起来少说也有十石[2]重的年轻女子,一同绕着体育馆行进却毫无声响,这简直太难以置信了!

露西偷瞄了一眼亨丽艾塔,然后又迅速把视线移开了。亨丽艾塔苍白的脸上正洋溢着骄傲的神情,让人惊讶,也让人有些不悦。有那么一瞬间,露西忘了看台下的学生,脑子里想的都是亨丽艾塔的事情:亨丽艾塔那如麻布袋般肥肿的身材和她认真尽责的精神;她父母年迈,没有姊妹,天性善良,总是关心他人冷暖;没有人会为了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也没有人会在黑暗中在她屋外踱来踱去,甚至都没有人送过她花。(这不禁让她想到了艾伦,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露西曾认真地考虑了好几个月时间,想着自己要不要接受艾伦,尽管她有些介意他的喉结。她那时觉得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让人喜爱呵护会是件很美妙的事。可后来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意识到喜爱呵护应该是相互的。比方说,要是她接受了艾伦,就得为他缝补袜子,但她不喜欢脚,即使是艾伦的脚也一样。)表面上看来,亨丽艾塔是个沉闷乏味的人,但事实并非如此。就拿她现在脸上随意的神情来说,旁人是无法看出她心中的充实自豪和满足感的。亨丽艾塔第一次与自己重逢的时候曾说过,她十年前刚接管这里的时候,学校规模很小而且也没什么名气,十年来,她与学校共同成长。事实上,亨丽艾塔现在不仅是校长,也是学校的股东之一。直到刚才她惊奇地看到亨丽艾塔脸上的那个表情后,她才意识到她的老朋友亨丽艾塔是如此地在乎她的工作。露西之前就知道,对亨丽艾塔来说,学校就是她的全部,因为她基本上不说学校之外的事情。无论如何,露西觉得,亨丽艾塔对工作的投入是一回事,她脸上的表情则另当别论。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拖拉器械设备的声音,让露西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学生们不用再侧弯着身子去压腿,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跟轮船冒着蒸汽的船头一样,她们现在拉着杠木。露西想起过去的伤心事就觉得腿痛,她都记不清自己在那块坚硬的木头上撞痛了多少次,不过现在她已进入中年,而进入中年的好处之一就是不必再做这些令人不舒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