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左右(第4/12页)

耳机里传来回报:“白局说市局没有启动其他的保护预案。”

但这也不是那名杀手:“有人出来了,我去贴靠。你们留守自己的位置,立刻叫临近的派出所和巡查支队来增援,先挂了。”

与此同时,我看到那个大个子弓身贴着东侧楼墙根向我的方向走来。我知道自己所在的树丛周围没有灯,隐蔽效果很好,就没动。那家伙还是一路溜边,避开警车的正方向,很快就拐到楼北侧去了。

我蹑手蹑脚地在绿化带里移动跟踪,确保他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这家伙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东张西望了片刻,回身又朝我所在的位置走来。

我从后腰上抽出甩棍,屏息伏身。无数饥渴的蚊虫盘旋在我周围轮番俯冲——干刑警的对这个早习以为常了。那家伙还没蚊子敏锐,并未发现我。我盯着他从我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走过,停住,低头捣鼓了捣鼓……

随即传出飞流直下的声音。

老实说,在动手前,我已经相当确定:不管此人来意为何,都绝不是什么厉害角色,甚至可以说,连半专业都谈不上。大概是为了给我身上那十来个大包讨回公道,我揣回甩棍,潜行至他身后,两手一抄他的两只脚踝,猛地向后一撤……

“嗷——!”

之前的设计,是先拽腿把他放倒,然后趋膝压住他后腰,再结结实实地朝丫肩窝与脖颈连接处补一肘……不过他倒地时压根儿没有像练家子那样,将双臂与身体平行,手掌张开,而是直接九十度直角伸手去撑地,结果“咔嚓”地脆生了一把后,就哀号着在自己刚滋润过的土地上滚来滚去了。

我掸掸手,连铐子都没掏,点上烟,开始给车里的弟兄拨电话。

真省事。警灯、人群、绷带、夹板、尿臊味、口水战。

虽然挨打的不是自己,但袁适丢了面子,不依不饶:“谁给你权力可以随便动手打人的!你们支队上上下下都是在暴力执法!Asshole!”

到场的同事大多在讪笑,我就算表情还沉痛点儿的了:“我说袁大博士啊,这不是误会嘛。您派人来保护韩彬也该通知我们一声不是?您瞧这事闹的。嗨——抱歉抱歉,冲撞冲撞。哎,曹伐,你们丫笑什么笑!回头给袁博士那海归同学拎个果篮去,慰问一下。”

“赵馨诚,我对你处处容让,你这是自己找死……”

“别生那么大气好不好?伤身子,伤身子……来来来。”我冲旁边摆了下手,“借一步说话。”

“什么?”

“我靠,你个假洋鬼子……就是单聊几句,来。”

走到一旁后,我让自己的表情严肃得恰到好处:“袁适,你该嚷嚷也嚷嚷了,咱说两句正经的:动手前我们可是询问了派出所、支队和市局的,你说你找人也是来保护韩彬,咱先不论你真正的动机是什么,这又摘车牌子又躲警察的——想躲还没躲好,搞得抠抠摸摸、鬼鬼祟祟,不拿下他才怪。再说了,就凭那晚来行刺的人的身手,我们肯定是要先下手为强,难道还跟他打个招呼盘盘道不成?”

袁适把盯着我的目光挪开,默认了这番辩解。

“严格来讲,你作为市局的顾问,不通报就擅自派人——还派了个外行来搅和,这官司咱们打到哪儿去都是你理亏。何况,就凭你那同学,长得倒挺像兰博,这身手也忒菜了点儿——不会他也系着什么USTU发的彩色裤腰带呢吧?这要真碰上那杀手,绝对会被秒掉的,你这不是把自己同学往火坑里踹么?”

他长吸了口气:“我让他来是……”

“监视韩彬的,对吧?”我抢着接过话茬儿,“我就知道你不死心,特纠结吧?那好,我问你:咱不说先前的排查依据,如果他有嫌疑,这楼下介天都有民警值守,他总不能跳楼外出作案吧?你这是脱裤子放屁。”

“我……我……我是觉得……”袁适的嘴角有些抽搐,闪烁其辞,“应该多观察他日常的行为模式。”

“就因为那次测谎你花了俩小时都没摸到他的心理基线?”我莫名其妙地琢磨着,恍然笑出了声,“啊……不对,我明白了:你喜欢他。”

“你、你说什么!”

“青春期同性恋症候群的迟延发作而已,别难为情嘛。你对彬感兴趣,就好像你对连环杀手有兴趣一样,你对所有心理异常者都很痴迷。”我拍拍他,“彬可以视测谎如无物把你给震了吧?小儿科啦,至少对他来讲不算啥。但他不是什么心理不正常的人,他只是比你我高竿,或是比大多数人高竿而已。想找大师搞学术交流没问题,拜托别用痴汉尾行的模式好不好?”

袁适憋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吐出口气,也笑了。

电话在震,是老白打来的。“领导来电话问这事了,怎么着?互相给个面儿如何?我回头亲自去看你同学赔不是,你也别再纠缠这事了。”

袁适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走开了。我乐呵呵地接通电话:“头儿,没事了,就是一随地大小便破坏绿化的,我已经……”

领导的声音滞浊、沙哑,语速极缓,根本没理会我在说什么:“袁适在你那边么?”

感觉不大对劲儿:“在。”

“韩彬呢?”

“也在,很安全。”

“马上来队里。”

“您是说让我现在回去?”

“叫上所有人,立刻来队里。”

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了解。是不是又出命案了?”

“嗯。”

“要不我让他们回队里,我先出现场?”

“我就是叫你们回来出现场。”

“什么?”老白那边没了声音,收线了。我脑筋停转了半秒,随即疯狂地轰鸣起来。

我的天,难道说——

02

“开膛手杰克”到底杀了多少人?

一八八八年的夏秋之交,玛丽·安·尼克尔斯跌跌撞撞地走入雄鹿巷,安妮·查普曼倒在汉伯莱大街二十九号后院,伊丽莎白·斯特莱德于伯尔尼纳大街上蹒跚前行,凯瑟琳·艾德伍斯睁开微醺的双瞳迷茫地望着教冠堂广场,玛丽·珍·凯利灵巧地打开了自宅的房门,也许还有玛莎·泰布莱姆在乔治园惊恐回眸的瞬间……她们无一例外地被死神拥怀入抱。

今天,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她们?

翻阅案例的时候,我常常会为某个拗口的名字发牢骚,或凭借自己可怜的外文水平从谐音中寻找笑料。每次,彬都会提醒我:尊重一点儿,这是生命,不是符号。

而我心中则在屡屡嗤笑:干刑警的,生命也好,符号也罢,司空见惯,做不得真的。

所以,即便是池姗姗、方婉琳、许春楠、樊佳佳……无论案件最终的侦破结果如何,她们也终将成为符号,逐渐退色消失,或早或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