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子辻 四(第2/3页)

“没错。人是健忘的,而且每个人终将一死,更替了几代,昔日的记忆就会渐渐模糊。只不过,即使人搬迁,土地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即便屋子倒塌、树木枯死,大地还是会继续存在。因此即便人淡忘,土地还是会记得,京都一带就深深烙印着这类令人作呕的记忆。”

“所以会闹鬼吗?”

百介一脸讶异地问道。

“闹鬼倒不会。”玉泉坊露出混混的真面目回道,“所有妖魔鬼怪都不过是人作的戏。你看你周游诸藩,遇见过什么真正的妖魔鬼怪吗?世上哪有这种东西。可是,你看,大家还是绘声绘影,巴不得世上有妖魔乃常情。居住在如此古老的城市,自然就会产生这方面的联想,尤其是在帷子辻这一带。因此又市设的圈套才会令人无法识破,有时就连我都怀疑会不会是真的呢。”

“真的有幽灵吗?”

“那其实是阿龙扮的。”入道继续说道,“不过阿龙还真会作戏呀。她已经连演了半个月,一次都没让人拆穿。演得可真好呀!”

“可是,演得再好,也不能一直演下去吧。即使扮得再好,但生者和死者总有区别,迟早会被人识破。”

就百介所知,又市的圈套总是设得很缜密,几乎无法拆穿。想必这次也一样,百介心想。又市设想的计谋既深且远,远非百介所能企及。不过,连续装神弄鬼半个月之久,毕竟还是有危险。谁都知道夜长梦多,照道理又市平常应该不会拖这么久才对。百介对此颇为不解。

但此时玉泉坊表情神秘地说:“放心吧,这不会被拆穿的。其实,就连我也吓了一跳呢。没想到,她刻意以腐汁裹面,让苍蝇蛆虫聚集。并将腐烂兽肉置于肚皮上,吸引野狗咬食,扮得实在彻底。而且每次都在黄昏时分现身,一般人怕危险,哪敢靠近如此令人作呕的东西?”

“原来如此。”百介说道,但他还是无法了解这么做的意图何在。 

“你们继续这么扮下去,到底有什么打算?只是为了把行人吓跑吗?这一切和过去几次一样,我还是参不透。”

“就连我也参不透呢。不过,已经愈来愈少人敢打那岔路口经过是个事实。这半个月来持续这么搅和,就连奉行所也拿咱们没办法。既然是幽灵妖怪作祟,也别想缉什么凶了,所以同心均已悉数撤回。这阵子只要一过黄昏时分,那儿连只狗都不敢靠近。”

“已经无人敢靠近,你们还要继续扮下去吗?”

“当然。”

玉泉坊回答。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哪有凶手会跑到遭自己杀害者亡魂出没的地方,想避开都来不及。”

入道闻言,纳闷地扭了扭脖子,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若我是凶手,绝不会靠近那地方。如果真是闹鬼,那可是避之唯恐不及;若不是真闹鬼,那就肯定是个圈套。但我觉得那凶手的头脑应该不简单。”

“此话怎讲?”

“我完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他是因为和女人起了争执才动手杀人,事后心生恐惧而把尸体藏起来——这是有可能的吧?过了一段时日,尸体渐渐腐败,无法继续藏下去,只好拿出去丢掉。若是这样,还能理解。”

“也许只是这样。”

“可是第一具女尸并非死于他杀,是死之后尸体才被偷走的,这点真的很不寻常。”

“说得也是。唯一的可能就是凶手与死者遗属结怨,因而借此报复。但他又不是战国乱世的野武士,覆盖经帷子的尸体上头也没什么好偷的。若说想把尸体加工成什么——也没这么做。凶手这么做一定是为了侮辱死者,以折磨其遗属。”

“可是,那位亡妻遗体遭窃的与力,人格高洁,官品清廉,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据说不久就要升为首席与力。所以只听到有人同情他,可没看到任何人幸灾乐祸。”

“是吗?可是,会不会有人因为嫉妒而欲打击他?”

“噢,是有这种可能。”

入道回答。只见他的脸孔逐渐消失在西下的夕阳中。

“但那位与力失去了爱妻,原本已经承受相当大的打击。据说他甚至舍不得将妻子火化或埋葬。待他终于下定决心让妻子入土,遗体却在葬礼前一天遭窃。原本准备厚葬的爱妻,最后却落得曝尸荒野,这下的打击可就难以言表了。”

“打击——”

“是打击呀。据说他已是形同废人了。如今凶手尚未归案,而且只要情势稍一平息,又爆发类似事件,让他再度忆起这桩悲剧。若是有人刻意要打击他,对他的仇恨想必不浅。还真是阴险。那位与力不仅意志消沉,据说连身子也坏了,如今正告假在家休养。这凶手布的局还真是成功。”

“他辞官了?”

“那倒没有。他的亡妻是所司代还是什么大官的女儿。可能是这个缘故,加上他们夫妻俩一向很恩爱。如果他是个普通的与力也就算了,但他正好又是个武士,妻子亡骸遭窃对武家而言可是奇耻大辱。承受此耻辱,还迟迟无法逮捕凶手归案,只能日日掩面哭泣。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将下属怒斥一顿后,在家闭门蛰居。想必是这么回事。”

“应该不是这样。”

“不然是怎样?最爱的伴侣亡骸遭辱的苦恼,不是当事人恐怕难以想象。若是设身处地为他想想,恐叫人难掩怜悯之情。因此上头才要他休息一阵。听说就是这样。当然,岳父担任朝廷要职,对他多少有些帮助,再加上他又如此受岳父赏识。上头对他如此开恩却没惹人闲话,想必是他平日以德服人的缘故。”

“他们夫妻俩很恩爱……”

百介停下脚步,从笔墨盒拿出笔,在笔记簿上写了几个字之后,又问:

“这么说来,凶手犯案的动机应该是眼红与力?”

“是吧。可是,是否有人嫉妒他或到什么程度,我们不清楚,但若是因此杀害其妻,还不难理解,偷走遗体就令人想不通了。而且还为了偷遗体一再杀人?”

“不过就结果来看,偷走尸体的攻击效果非同小可吧?”

“是。那位与力因此备受打击,但也不至于丢了官,俸禄也没减少,反而广受同情。再者,此后的遇害者和他没半点关系。”

“真的没半点关系吗?”

“应该没有。”入道走进小巷,接着说,“首先是艺伎志津乃,虽然容貌、才艺都不差,但在众艺伎里算是比较不起眼的。她人际关系单纯,没什么亲朋密友。她行事低调,默默赚钱,在杵之字家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听说有人要为她赎身?”

“这件事让杵之字家吓了一跳,没有一个人相信。即使真有人送一笔金子来,也没人知道恩主为何人。她一死,就更没人知道了。接下来遇害的是一个女佣,在由岐屋料理店工作。这家馆子常有武士光顾,与力与同心也常上那儿吃饭,但怎会连女佣都……再者,最后一位白川女则是上吊身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