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他微微欠身,然后有点脸红地又转过身观望尼罗河去了。

琳内特犹豫地说: “呃——谢谢你。”她咬住嘴唇忍着笑。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严肃得出奇。

安德鲁·彭宁顿看上去很恼怒。西蒙·多伊尔则无法确定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从背后看,范索普先生连耳根都红了。

“下一份。”琳内特微笑着对彭宁顿说。

但是彭宁顿显然很恼火。

“我想另外找时间比较好,”他生硬地说,“就像,呃,多伊尔先生说的,如果把文件都看完,估计就到午饭时间了。我们不应该错过欣赏美景的机会。况且只有前两份文件比较紧急,稍后再谈公事吧。”

“这里太热了,”琳内特说,“我们去外面吧。”

三个人穿过旋转门。赫尔克里·波洛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盯着范索普先生的身影,然后又投向懒洋洋的弗格森先生。后者正仰着脑袋轻声吹口哨。

波洛又朝笔挺地坐在角落里的范·斯凯勒小姐看过去,而她正在凝视弗格森先生。

左边的旋转门开了,科妮丽亚·罗布森急急忙忙地走进来。

“这么久,”老太太厉声说道,“你去哪儿了?”

“对不起,玛丽表姐,毛线不在你说的那个地方,而是在另外一个箱子里——”

“我亲爱的孩子,你总也找不到我要的东西!我知道你愿意去做,亲爱的,可你得变得聪明点儿、快一点儿,要专心。”

“太对不起了,玛丽表姐,我觉得自己很笨。”

“任何人只要努力就不会笨。我带你来旅游,也希望能有点回报。”

科妮丽亚的脸红了。“真对不起,玛丽表姐。”

“鲍尔斯小姐在哪儿?我十分钟前就应该吃药了。立刻把她找来,医生说,最重要的是——”

但是就在这时,鲍尔斯小姐进来了,拿着一个玻璃的小药杯。

“你的药,范·斯凯勒小姐。”

“我本来应该在十一点钟就吃的,”老太太尖声责备道,“我最痛恨不守时了。”

“没错,”鲍尔斯小姐扫了一眼手表,说,“现在是差半分钟十一点。”

“但是我的表已经十一点十分了。”

“我想我的表是对的,这只表很准,从来都是不快不慢。”鲍尔斯小姐沉着地说。

范·斯凯勒小姐吞下了药水。

“我觉得更不舒服了。”她尖刻地说。

“听你这么说,我很难过,范·斯凯勒小姐。”

鲍尔斯小姐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难过,而是非常冷淡。显然,她只是机械地答复着。

“这里太热了,”范·斯凯勒小姐厉声说着,“鲍尔斯小姐,替我到甲板上找个位子。科妮丽亚,拿我的毛线过来,别笨手笨脚地掉在地上,等一会儿你要帮我缠毛线。”

她们几个走了出去。

弗格森先生叹了口气,伸了伸腿,然后好像是在对全世界大喊: “天哪,我真想把那个凶恶的老太婆掐死!”

波洛很有兴致地问: “你不喜欢她这类人,是吧?”

“不喜欢?可以这么说。这种女人做过什么好事呢?她从来不工作,连手指头都不动一动。她只是在靠别人养肥自己。她就是条寄生虫——该死的、让人恶心的寄生虫。在这船上,我觉得有很多人都不配活在世上。”

“真的?”

“是的。刚才在这儿的那个女孩,签股权转让书,向别人施压。成千上万个悲惨的工人为了微薄的薪水辛苦劳作,她才有丝袜穿,才能过上这毫无意义的奢侈生活。有人告诉我,她是英国最有钱的女人之一,从来不用动手。”

“谁告诉你说她是英国最有钱的女人之一?”

弗格森先生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一个你不屑搭理的人!一个凭自己的双手劳动而不引以为耻的人!不是你们这种衣冠楚楚、毫无用处的纨绔子弟。”他的目光很不友好地停留在波洛的领结和粉色衬衫上。

“我用大脑工作,而且并不引以为耻。”波洛迎上他的目光。

弗格森先生轻蔑地哼了一声。

“应该被枪毙——很多人!”他断言。

“亲爱的年轻人,”波洛说,“你真热爱暴力!”

“告诉我,如果不使用暴力,我们能做成什么?有破才能有立。”

“当然这样会更容易、更喧闹、更壮观。”

“你靠什么为生?我打赌你什么也不干。也许你称自己为中产阶级。”

“我不是中产阶级,我是上层人士。”赫尔克里·波洛有些傲慢。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是个侦探。” 赫尔克里·波洛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我是个国王”。

“天哪!”年轻人似乎大为惊讶,“你是说那女人真的带了一个愚蠢的侦探随行?就像保养自己矜贵的皮肤那样小心吗?”

“我跟多伊尔夫妇没有任何关系,”波洛生硬地说,“我在度假。”

“度假——呃?”

“你呢?你不是也在度假吗?”

“度假!”弗格森先生哼了一声,又神秘兮兮地补充说,“我在研究社会现象。”

“很有趣。”波洛咕哝着,随后慢慢走向甲板。

范·斯凯勒小姐正坐在一个最佳的角落里,科妮丽亚跪在她面前,伸出的胳膊上绕着灰色的毛线。鲍尔斯小姐笔直地坐着翻看《周日晚邮报》。波洛沿着右舷甲板轻轻地踱着步,经过船尾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女人。她吓了一跳,看着他——这是一张泼辣的深色拉丁面孔。她穿着整洁的黑衣服,正跟一个高大结实、穿着制服的男人说话。从外表看,他是一个机械师。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内疚和惊慌。波洛很奇怪,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从船尾绕了过去,继续沿轮船的左舷走着。一扇舱门打开了,奥特本夫人走了出来,差点跌进他怀里。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缎子睡衣。

“真对不起,”她道歉说,“亲爱的波洛先生——真的是太对不起了。是因为船的晃动——只是晃动,你知道。我根本不擅长在甲板上走路。要是船能保持静止……”她抓住他的胳膊,“我受不了颠簸……在海上就没有真正开心过……只能孤零零地在这儿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待着。我那个女儿——没有同情心,也不理解为她奉献了一切的可怜的老母亲……”奥特本夫人哭了起来,“为她做了一辈子的奴隶——自己累得皮包骨。一个伟大的母亲——我就是这么一个伟大的母亲——牺牲了一切——一切的一切……可没人在乎!但是我要告诉所有人——我现在就告诉他们——她是怎么忽略我——怎么冷酷——叫我来旅行——无聊至死……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