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埃勒里一席话(第2/4页)

教授满怀期望地倾身向前。埃勒里把夹鼻眼镜重新放到鼻梁上,继续说:“我的观点依据两个因素:布雷德桌上棋子的布置和高级棋手的心理。你记得那种游戏吗,教授?我想起你说过,你从来没跟布雷德玩过,或大概那类的话。”

“不错,虽然我会那种棋,但下得很蹩脚。我下了没几年。”

“如果你懂这种棋,你就会懂我的分析。当斯托林斯走进书房时,他看到布雷德跟自己开始下一盘棋。实际上,他只看到了开头的两着。是这个证词把我的朋友们引入了歧途。他们认为,因为斯托林斯最后看见他时,布雷德是在跟自己下棋,那他被谋杀时肯定仍在跟自己下棋。你陷入了同样的错误。

“但桌上的棋子叙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经过。不仅是游戏过程中的棋子,还有那些被‘俘’而从棋盘上拿掉的棋子的位置是怎样的呢?你会回忆起,黑方俘虏了九枚红子,它们被放在棋盘和桌边之间的边缘处;红方仅俘虏了三枚黑子,它们被放在对面的边上。显然,那时,黑方占据绝对优势。

“棋盘上,记住,黑方拥有三个王或者说双子,加上三个黑单子;红方只有两个弱单子。”

“那又怎么样?”教授问,“我仍然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它只表明,布雷德在跟自己下一盘棋,他下了若干对他假想对手的红方来说是灾难性的着子。”

“一个无法容忍的结论,”埃勒里反驳说,“以试验立场而言,一个高超的棋手只对开盘和终局的几着感兴趣。在这方面,西洋跳棋跟国际象棋是一样的。其他任何只靠游戏者个人技巧的斗智游戏莫不如此。如果只是为了跟自己练习,为什么布雷德要麻烦地下这样一盘棋,让一方占据压倒性优势,整整多了三个王和一个子?他绝不会让一盘试验棋下到这种地步。高手们甚至在优势相当小时——一个子,或者甚至棋子数量相等但位置占战略优势——看一眼棋盘就能告诉你结果会如何(如果双方走子不出错的话)。布雷德认真地跟自己下那种不平衡的棋,就等于阿廖欣[2]跟自己下一盘让一方多占有一个王后、两个相和一个马优势的试验性国际象棋。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尽管斯托林斯看到他时,布雷德确实在下一盘试验棋,不过那晚后来下的棋红黑双方力量悬殊。因为,虽然一名高手不会跟自己试验这种棋,但当你做下述猜想时,这样的棋局就变得可以理解了:他是在跟某人下棋。”

外面大雨如注,灰色的水帘击打着窗户。

亚德利教授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他的黑须上方露出白色的牙齿。“的确,的确,我明白这点。但你仍然没有排除这种可能的推测:那天晚上,虽然布雷德是跟他的正当来访者下的棋,留下像我们看到的这样的棋局,但他是被克罗萨克杀害的,也许就在那位来访者走后不久。”

“天真,”埃勒里嘿嘿笑着,“你这老顽固。逼得我要消除逻辑的和常识的双重障碍。

“这样来看这件事。我们能根据下棋的时间来推定谋杀的时间吗?

“按照逻辑,我认为我们能。因为我们发现了什么?在黑方的首行,两枚红子中的一枚仍处于比赛中。但在西洋跳棋中,当你到达对方底线时,你就有权利让你的棋子加冕或者说称王[3];如你所知,那就是把另一枚棋子放到第一枚上方。那么,这就奇怪了,这局棋中红方明明有一子在王线[4]上,它却没有加冕?”

“我终于开始有点明白了。”亚德利咕哝着。

“只是因为那时棋局中止了,因为红子不加冕,棋是不可能继续进行下去的,”埃勒里迅速接着往下说,“有证据证明这盘棋就在那一刻停止了吗?有!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布雷德在这盘棋中是执黑,还是执红?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证据证明布雷德是下棋高手。实际上,他曾经接待过全国西洋跳棋冠军,两人还下成了平局。那么,能想象布雷德在这盘棋中执红吗?红方显而易见是弱方——弱到让他的对手有三王加一子的优势。不,不能想象。我们可以立即断定,布雷德执黑……附带说一句,为了澄清事实,我再修正一点。现在我们知道,黑方的优势实际不是三王加一子,而是两王加两子,因为红方一子本应称王。

“然而,仍然是巨大的优势。

“但如果布雷德执黑,那么在下棋时,他必定是坐在靠近写字台的椅子上,而不是离写字台较远的对面。因为所有被俘的红子都在靠近写字台的这边,而俘虏红子的当然就是黑子了。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得知布雷德执黑,他坐在靠近写字台的椅子上;他的来客和下棋对手,面向写字台坐在对面,而布雷德背对着写字台。”

“但此事有什么意义呢——”

埃勒里闭上眼睛。“如果你想了解天才的话,教授,请接受迪斯累里[5]的劝告,磨炼耐心。现在是我发言,可敬的教授。好多次我在课堂上,情绪焦灼地想要赶紧获知你有关万人军[6]、腓力[7]或耶稣的最终结论……

“我说到哪儿了?对了!有一个丢失了的红子,被我们在死者布雷德被钉成十字架的图腾柱附近发现了。死者的手掌心里有一个圆圆的红印。他在被杀时,一直握着那枚棋子。为什么他要这么做?理论上有许多种解释,但只有一种已得到事实证明。”

“什么事实?”

“这一事实就是:一枚红方棋子到了黑方王线,却没有加冕。在布雷德手里的——在黑方手里,注意——是那唯一丢失的红子。我不明白,”埃勒里趾高气扬地说,“你怎么会无视这样的结论?即红方——黑方的对手,成功地让它的一枚棋子到达了黑方的王线;黑方,或者说布雷德,拿起一枚俘虏的红子准备把它放到那枚刚刚到达他的王线的红子上方;但在他这么做之前,某件事让棋局中断了。换句话说,布雷德,抱着专门为了给对方的棋子加冕的目的,拿起一枚红子,但是永远没有完成这个动作。这一事实直接表明了这盘棋何时结束,以及为什么结束。”

亚德利仍然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听着。

“结论?很简单,布雷德没能完成这个动作是因为他无法完成。”埃勒里叹息一声,“他那时受到了攻击,以致没法给红子加冕。”

“那血印。”教授嘟囔道。

“正是,”埃勒里说,“地毯上血印的位置支持我方才的推断。那血印在黑方那边,亦即布雷德坐的椅子后两英尺。我们早已得知,谋杀发生在书房里;而那血印在书房里只此一处。如果布雷德从头部正面受到攻击,那么当他坐在桌边打算给红子加冕时,他该往后倒在他的椅子和写字台之间。那儿正是我们发现血印的地方……鲁姆森医生认为,既然在布雷德的尸体上没有别的暴力痕迹,那必定是他的头部先受到了攻击;在凶手把尸体搬运到凉亭以前,伤口的血直往外涌,染污了他身下的地毯。所有细节都吻合。所以事实呼之欲出:布雷德坐着跟他的加害者下棋,换句话说,杀害布雷德的凶手也是他下棋的对手……啊,你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