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辰时经(第3/4页)

这时楼堡的天顶打开了,罗杰·培根驾着一个飞行器从天而降,他是唯一的主宰世界的人。尔后,大卫奏起齐特拉琴,莎乐美披着她那七条轻纱翩翩起舞,每掉落一条轻纱,七个号中的一个就吹响一次,露出七个封印中的一个,直到只剩下披着日头的女子。大家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令人快乐的修道院,而贝伦加撩起男男女女的衣服,亲吻他们的肛门。这时一种舞蹈开始了,耶稣穿着导师的衣服,约翰穿得像看守,彼得穿得像角斗士,宁录身穿猎人服,犹大扮得像告密者,亚当扮得像园丁,夏娃扮得像织布女,该隐扮得像盗贼,亚伯拉罕扮得像牧人,雅各[2]扮得像邮差,撒迦利扮得像神父,大卫像国王,犹八像古希腊的吟唱者,圣雅各[3]像渔夫,安条克像厨师,利百加像卖水人,莫雷萨顿像傻瓜,马大像女仆,希律王像狂怒的疯子,多比亚司像医生,约瑟像木匠,诺亚像醉汉,以扫像农夫,约伯像忧伤的男子,但以理像法官,他玛像妓女,马利亚像女主人,并吩咐仆人们再端一些葡萄酒来,因为她那个神经错乱的儿子不愿意把水变成葡萄酒。

这时修道院院长大发雷霆,他说,他组织了一个如此美好的聚会,却没有人赠送他什么东西,于是大家都争着给他送礼物珍宝:一头公牛,一只绵羊,一头狮子,一匹骆驼,一只鹿,一头小牛,一匹牝马,一辆太阳马车,圣埃奥巴诺的下巴,圣女莫里蒙达的尾巴,圣女亚伦达丽娜的子宫,圣女布尔戈西娜的后颈窝(她在十二岁的时候后颈被雕凿成一只酒杯形状),还有一本《所罗门五棱经》。但是,院长仍大声喊叫说,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而那些物品都是他们从教堂地下珍宝库抢来的,还丢了一本关于蝎子和七声号的十分珍贵的书;他叫来法国国王派遣的弓箭手,让他们搜查所有可疑之人。而令众人感到羞愧的是,竟从夏甲身上搜出一块彩色花缎布,从拉结身上搜出一颗金印,德克拉怀里藏着一面银镜,便雅悯腋下搜出一根饮料吸管,犹滴衣服里藏着一条丝毯,隆基诺手里拿着一根矛,亚比米勒怀里搂着他人的妻子。然而最糟糕的是,在黝黑而美丽的姑娘身上找到了一只黑公鸡。她跟黑猫一般黑,他们称她是女巫,是假使徒,于是,人们扑到她身上惩罚她。施洗礼的圣人约翰砍下了她的头,亚伯割断了她的喉管,亚当撵她走,尼布甲尼撒[4]用一只烧红的手在她胸口写上黄道十二宫的印记,以利亚把她掠到一辆火轮车上,诺亚把她浸泡在水里,罗得把她变成了一座盐雕像,苏姗娜控告她犯了淫秽罪,约瑟背叛她跟了另一个女人,亚拿把她塞进一个炉窑里,参孙用镣铐锁住她,保罗鞭笞她,彼得把她头朝下钉在十字架上,司提反朝她投石头,劳伦斯把她架在火上烘烤,巴托洛谬要剥她的皮,犹大揭发她,食品总管烧她,彼得否定一切。随后,人们向姑娘的尸体扑过去,往她身上扔粪便,在她脸上踩踏,在她头上撒尿,朝她胸上吐秽物,撕扯她的头发,用火炬灼烧她的脊背。姑娘昔日那柔美的身躯现已被剐成碎片,散落在圣物箱及水晶和金子制作的圣骨盒周围。或者说,并不是姑娘的尸体碎片充斥着教堂地下室,而是地下室的碎片先是旋转飞舞着慢慢组成如今已成矿物质的姑娘的躯体,然后又重新分解,散落在四周,而被疯狂的渎神逆行糟蹋的躯体碎块,堆积在那里,变成了神圣的尘埃微粒。仿佛是在几千年过程中那唯一无比巨大的躯体解体成了碎块,而且现在这些碎块好像准备占据整个教堂地下室,这正如已亡故的僧侣们的藏骨之处,却又更具耀眼的光辉,仿佛上帝的杰作——人的躯体,偶然间分解成多重而又分离的形式,就这样变成了与自己大相径庭的形象,不再是理想的,而是世俗的,由尘土和发臭的碎片组成的,它只能象征着死亡和毁灭……

现在我找不到一个参加盛宴的人物和他们带来的礼物了,仿佛所有赴宴的客人都在地下室里化成了干尸的残存物,每个人都缩成自身的一部分来喻示:拉结成了一根骨头,但以理成了一颗牙齿,参孙像一个下巴,耶稣像他紫色长袍的一条碎片。盛宴的结尾仿佛演变成了残杀姑娘的一场狂欢,而这场狂欢仿佛又变成了全球性的。在这里我见到这场杀戮的最后结局,那些躯体(我说什么呢?那些饥饿口渴参加盛宴的人在尘世间完整的躯体)都变成了一具具独特的尸体,像受过酷刑备受折磨的多里奇诺的尸体那样,被撕裂成碎片,变成了肮脏而又耀眼的珍宝,如同剥了皮的动物被撑开挂起来那样,不过还保留着变为化石的人皮、内脏和所有器官以及脸部的线条。看得出皮肤上的每一个褶皱、疤痕和丝绒般的表皮,真皮上密布的胸毛和阴毛成了华丽的锦缎,乳房、指甲、脚跟的角质层、丝状的睫毛、眼睛的水晶体、嘴唇的赘肉、脊椎骨和骨架,全都化成了砂状物,但都未失去原有的形状并保持着原来的位置和布局。掏空了肌肉的疲软的大腿,像一双靴子,大腿肉堆在一边像一幅占卜看相的天宫图,上面一道道红色血管像是阿拉伯式图像;成堆的内脏,红宝石样黏乎乎的心,珍珠般排成项链状的整齐牙齿,玫瑰色透着天蓝色像垂饰板似的舌头,一排像蜡烛的手指,有如地毯线条的腹部,重新打结像封印般的肚脐……现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在教堂地下室的各个角落对我发出狞笑,对我嘶声低语,想要我的命。它被分解后放在圣物箱和遗骨盒里,然而又无序地整合在一起。就是那在晚宴上又吃又喝的躯体,它狂欢,猥亵地旋转飞舞,而出现在这里的则是它无可逆转的毁灭,隐隐约约的、失去理智的毁灭。乌贝尔蒂诺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掐进我的肉里,对我低声说道:“你看,都是一样的事情,那个起先得意洋洋的狂妄的人,那个嬉戏取乐的人,如今在这里受到了惩罚和报应。他摆脱了激情的诱惑,因不朽和永恒变得僵硬,凝结在永恒的冰冻之中得以保存和净化,因已完成腐化而避免了腐化,因已化成尘埃和矿物质而不再变成尘埃,死亡是这个地球上匆匆过客的归宿,是劳累的结束……”

此时萨尔瓦多雷突然进来了,他全身冒着火焰像一个恶魔,他大声喊道:“笨蛋!你没看见这是《约伯记》[5]上所写的大野兽吗?我的小主人,你怕什么呀?这就是乳酪点心!”教堂地下室顿时变得明亮,闪烁着红光,重新又变成了厨房,而与其说是厨房还不如说是母腹内壁。黏乎乎的,湿漉漉的,正中央是一头乌鸦一般黑的野兽。它长着千只手,被链条锁在一个大炉架上,这些手伸出想要抓住它周围的人,就像乡下人在口渴时想挤榨一串葡萄似的,它紧紧抓住逮着的人,用手撕扯,有人被撕下大腿,有人被揪下脑袋,它饱餐一顿之后,喷出一团比硫黄还要臭的火焰。然而,那场面已不令我恐惧,这的确是异乎寻常的奥秘,我惊诧自己竟然亲切地望着那个“善良的魔鬼”(我是这样想的),毕竟它只不过就是萨尔瓦多雷罢了。因为对于已死之人的躯体,对于他所受的苦难,所犯的贪腐之罪,现在我全知道,我什么也不害怕。事实上,现在那火焰显得可爱而又欢快,在它的照耀下,我重又看到了参加盛宴的客人们。他们又恢复了原样。他们唱着歌并认定一切将重新开始,姑娘也毛发无损地出现在他们中间,依然美丽动人。她对我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你将会看到我比以前更美,你让我到火刑架上去焚烧一会儿,然后我们在这里相见!”她让我看她的外阴,愿上帝宽恕我,我进到里面,并且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美丽的洞穴里,像是黄金时代的快乐谷,那里流水潺潺,果树成荫,树上挂着乳酪点心。人们都在向院长表示感谢,感谢他举办了如此盛大的晚宴。他们向他表达亲切和欢乐之情,推他踢他,撕扯他的衣服,让他躺在地上,还用木棒打他的脊背,而院长笑着,求他们别挠他痒痒。守贫的修士们骑着鼻孔喷着硫黄雾气的马儿进来了,他们腰间系着装满黄金的袋子,他们用金子把狼变成了羔羊,把羔羊变成了狼,并且经得人民议会的同意给它们加冕,让它们当皇帝,庶民高歌颂扬无比万能的上帝。“让笑化解苦恼,让笑使人捧腹折腰。”耶稣挥动着带荆棘的头冠,大声喊道。教皇约翰进来了,他斥责这种混乱的场面,并说道:“这样下去,我们会落到什么地步呀!”但是众人都嘲笑他,院长带头牵着猪离开,到树林里去寻找松露了。我正要跟着他们去,看见威廉待在一个角落里,他是从迷宫出来的。他手里拿着磁石,那磁石迅速地把他拖向北去。“别把我留在这里,导师!”我喊叫道,“我也想看看‘非洲之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