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晚祷之后(第4/5页)

我们走过其他房间,把我们的发现都记录在路线图上。我们所经过的房间,有的里面尽是数学和星象学方面的书籍,有的则是一些我们两人都不认识的阿拉姆语[19]的著作,另一些著作的文字则更难识别,也许是来自印度的书稿。我们在标有IUDAEA[20]和AEGIPTUS[21]两排相互衔接的房间走动。我们破解奥秘的前后经过可能会使读者感到乏味,因而从略。简言之,后来当我们把路线图彻底标明之后,我们确信藏书馆的确是按照地球的水陆区域分布而建造和布局的。北边是英国和德国,沿着西面的墙壁跟法国相连接,然后,延伸到西边顶端的爱尔兰,朝南面的墙壁是罗马(这是拉丁文经典著作的天堂)和西班牙。接着我们朝南来到LEONES和埃及,东面就是印度和天堂之源。沿着东面和北面之间的墙壁,见到ACAIA的字样,威廉解释说那是一种极好的借喻,表明是希腊。果然,在那四个房间里,有大量古代异教诗人和哲学家的作品。

这些词的构成读起来很古怪,有时得顺着一个方向念,有时得倒着念,有时又得绕着圈子念;如同我所说的,经常一个字母可用来组成两个不同的词(在这种情况下,房间里有一个书柜收藏一个论题的书籍,另一个书柜收藏另一个论题的书籍)。然而,从藏书馆的布局中显然没法找到黄金规则。藏书馆馆长想要找到一部著作,完全得靠他的记忆。倘若说在ACAIA系列的第四个房间有一本书,这就是说,此书是在从出现A字头的那个房间数过来的第四个房间里,至于怎么辨认出那个房间来,得直线行走还是绕圈子,人们推测藏书馆馆长大概都记在脑子里了。比如说,ACAIA这一组分布在组成正方形的四个房间里,第一个字母A也是最后一个字母,这一规律我们也是很快就解读出来的。因而,我们也很快懂得了死墙的游戏。比如你从东角楼进入楼堡,ACAIA这一系列的房间没有一个是通向下一系列房间的:迷宫在此无路可走了,要想到北角楼去,就得绕过其他三个角楼。不过,从FONS系列房间进楼的藏书馆馆长清楚地知道,比如说,要进入英国系列房间,就得绕过埃及、西班牙、法国和德国这些系列。

带着这些奇妙的发现,我们结束了对藏书馆饶有成果的探访,正准备满意地从藏书馆出来(我们马上又被卷入到其他事件,这我稍后再讲)。不过,我得先向我的读者供认一件事。我说了,我们探访的目的,一来是为弄清迷宫的布局和路线,二来是为查阅各类书籍。我们在里面,逐一进入每个房间,了解图书收藏情况,记录藏书所包含的论题,这如同探访一个神秘的大陆,或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通常,这种探访必须意见一致、配合默契。我和威廉详细议论同样的书卷,我指给他看那些最神奇的书籍,他给我解惑答疑。

我们正在南角楼被称为LEONES的房间里转时,我的导师在一个放满阿拉伯文著作的房间里突然停住了,那些书上有一些令人好奇的光学图像。那天夜里我们有两盏灯,我自提一盏,出于好奇,就走到隔壁房间里去看看。我发现睿智而谨慎的藏书馆当家人把一些不是适合所有人阅读的书集中放在一面墙的书柜中,因为那些书以不同的方式论及人体和精神方面的各种疾病,几乎全部出自异教大学者的手笔。我的目光落在了一本不大的书上,封面装饰着许多与论题毫不相干的图画(幸亏如此!),有花朵、葡萄藤、成对的动物以及一些药草,题目是《爱之镜》,是博洛尼亚的马西姆修士所著。翻看书内,引用了许多其他作品的论述,都是关于爱情方面的。这就足够唤醒我那病态的好奇心了,这一点读者可以理解。而且仅那书名就足以重新点燃我早晨就已平息的思绪,那姑娘的形象又出现在我脑海里。

本来,我把早晨的心头事都已抛在脑后,何况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耗尽了我的精力。我已毫无欲望,以至于认为自己的心事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念头,已灰飞烟灭。此时我告诫自己说,那不是一个见习僧应有的健康和平衡的心态。可是一见到那本书,就觉得仿佛在对我说“说的就是你”,这让我感到,自己因爱而得的病比我估计的还严重。后来,我才明白,有时人们读了一些医书,就会以为自己真的患上书中所说的那种病。正是如此,此刻我生怕威廉进来问我在那么投入地读什么书,所以仅匆忙地读了几页。就几页,已使我深信自己正是得了那种病,其症状跟书上绘声绘色描写的一模一样。一方面,我担心自己真是病了(却是在那么多权威无懈可击的指导下),但另一方面,我倒为能看到自己的病症居然如此生动地被描绘出来而感到高兴;我认为尽管我是有病,但我的病可以说是常见的,因为那么多人同样为此而痛苦,上面说的作者好像是拿我作范例在他们的论著中加以描述。

我在读到伊本·哈兹姆[22]的论述时是如此激动。他把爱情论定为一种难以治愈的疾病,唯有用病本身才能医治,生病的人不想治疗此病,也不想痊愈(上帝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我感悟到,为什么早晨我会因看到的事物而骚动不安,因为爱情仿佛是经过眼睛进入了心灵。我又看到安卡拉的巴西里奥说,而且——那是独特的症状——谁要是得了这病,就会过度兴奋,同时还喜欢独自待在一边享受孤独(就像那天早晨的我),而伴随着爱情出现的其他症状就是强烈的不安和难以言喻的惊悸……当我读到,堕入爱河的人,在看不到所爱之人时,会出现心力交瘁的状况,直到卧床不起,甚至会影响脑部,以致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显然我还没到此地步,在探访藏书馆的过程中,我还工作得相当不错)。不过我忧虑地读到,如果病情恶化,会导致死亡。我自问,除了应考虑心灵的健康之外,思念姑娘所得到的欢乐,是否值得我的身体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这样问,也因为我找到了巴西里奥的另一段话:那些以恶习和激情使灵魂与肉体结合在一起的人,毁了生命不可或缺的东西,用肉体的激情糟粕,搅乱了人的心灵,而心灵是最灿烂和纯洁的;并且这样就玷污了人体,妨碍了完成人生的使命。落到那种地步,正是我所不愿意的。

接着,我从圣女希尔德加德的一句话中获知,这一整天我忧郁的心情,都源于对姑娘的思念。既甜蜜又痛苦,这种感受如同身在天堂而又远离和谐与完美,这是相当危险的,而这种“忧伤和痛苦”,是产生于蛇的气息和魔鬼的诱惑力。这种想法也得到了同样睿智的异教徒们的认同,因为我眼前出现了一排排累塞斯的书籍,在题名为《论自我约束》的书中,他把爱情的忧郁看作变狼妄想症,这种感情会导致患者变得像狼一样。他的描述令我窒息:起初,恋爱中的人默不作声,从外表上看他们的眼睛凹陷,目光暗淡,没有眼泪;舌头渐渐变得干涩,舌面会出现脓疱;他们总觉干渴难忍,全身干枯,到这种程度,他们会整天趴着,脸上和胫骨上会出现狗咬的印痕,到最后他们便会在夜里像狼似的游荡在公墓的坟墓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