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的声音(第2/5页)

哎呀,说起那个时候的我妈,还真是可怕!在那之前和以后,我都没有看过她那么生气。顺带一提,被那么狠狠地刮耳光,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不过也许是被我说中的关系吧。事实上从隔天起,我妈便不再说东道西,也开始回避起媒体了。

是呀,小时候我的好朋友是从大阪船场过来的转学生,受到他的影响,我那时说话的关西口音比现在还严重。的确,如果我现在被小孩用那种语气讽刺,不杀了他才怪呢!那个年纪的小孩说话真的很有道理,很正确,也很残酷。

嗯,事到如今,我不禁有些同情我妈了。

自己的小孩和住在附近来路不明的男人很亲近,却对自己说的话充耳不闻,甚至还有一大堆歪理。虽然担心,却不能做什么。身为母亲遇到这种状况,当然会既不安又一肚子气吧。

那个年轻男子虽然没有工作,但他的行为举止、外观打扮又没有问题,根本没有毛病好挑。我妈应该一直很想找到借口让自己的小孩和男子脱离关系吧?

结果找到了,就是那个事件。而且那个人还因为自杀离开人世了。

我妈安心了。那名男子已经和自己儿子毫无瓜葛了,而且还证明了自己的眼睛没看错。难怪她会那么兴奋。

话说回来,所谓的社会共同体从过去以来,对于独自一人生活的男性就都很冷酷。比方说那个小哥,他是因为家人被杀而长期生病,精神状况不适合工作的,却被说是“游手好闲的年轻人”。

像我,是因为大家知道我离过婚,所以还好。不然一有什么状况,首先就会被当成可疑人物处理。实际上许多事件的发生,也都是因为无业的年轻男子所起。

最近社会对于有家庭的单身者,也是憎恶得很厉害。那种厌恶的情感是怎么回事啊?我们既不羡慕别人有家有室,却也不曾否定呀。我们也希望他们能过得幸福,完全没有妨碍他们的意思。可是他们不但不同情我们,居然还嫉妒我们。以前的人,就只会一味的同情吧——独自生活,真是可怜、悲惨的人呀。可是现在,同情之余却还夹杂着嫉妒,认为都是我们这群人在享乐。

即便迟钝如我,也能强烈感受到那种恶意。

可是比起过去,现在的社会已经比较能接受各种的家庭型态了。

想来,那个时候的小哥,应该真的很孤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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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安静的人。我觉得他的头脑真的很好。

他教我自然和算数时的明快俐落,至今我仍印象鲜明。我现在能身为一介小工程师,都是小哥的指导有方。

能把简单的事说得很复杂,这种人到处都有。能够深入浅出说明困难的事,却是少数。

小哥在提到学问相关的话题时……该怎么说呢?感觉小哥好像能在脑子里建筑立体的理论架构,缜密细致,自成体系。因为任何细节都很完备,所以不管从哪个方向提问,都有其一贯性,容易形成概念。

而且小哥不会因为对方是小孩子就改变态度。小哥知道小孩子会本能性地察觉自己是否受到平等的对待啊。所以,小哥很受到小朋友的喜欢。

所谓的大人,其实给予小孩子的时间是很吝啬的。

假如自己能够运用的时间是一百,那么用在小孩子身上的只有十吧。邻居大人们用在别人家小孩子身上顶多只有二或三吧?开口召唤时,也能很明显地看得出来对方大概只打算用一的时间。所以只要他们说了什么让小孩子紧咬着不放的东西,感觉自己要花的时间得从一变成三的时候,他们就会赶紧丢下小孩子逃跑。

小孩子对于大人不愿意将时间花在他们身上,是很敏感的。对方越是吝啬,小孩子就越想要索取,拼命地想从大人身上夺取时间。但大部分获得的都是反效果,终归失败,于是小孩子便越来越不相信大人。

明明平常对于时间吝啬得要命,可是一旦发生什么事情,父母亲和老师们就会说:“来,什么都别隐瞒,全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吧。”

不给小孩子自己的时间,可是却要求小孩子把时间完全贡献在他们身上?小孩子当然会反抗啊。

然而小哥却不吝于给小朋友时间。当然,可能是因为实际上他并没有在工作的关系吧。

小哥人很好。

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呀。

只是他有时候会说些奇怪的话,可是并不会让人觉得可怕或是异于常态,反而有种飘飘然、遗世独立的感觉。与其说伤害人,他应该更像是容易受伤的类型吧。他不会欺负人,而是被欺负的那一方。

说到读书的事时,他头脑清晰绵密得吓人。可是说到其他话题时,他的眼光就会立刻变得涣散,仿佛身处在梦境一般。

他几乎从来不提自己的事,问他也是被岔开。

的确,在出事之前的几个礼拜,他老是读经书,根本不理我。

我还是无所谓,常常去找他,因为我已经习惯放学回家后跑去跟他打声招呼了。

但是不管我怎么找他、麻烦他、哀求他,他也只是一脸悲伤地看着我。看到他那种目光,我便说不出话来,只好乖乖地回家了。

啊,对了,他常提到第三只眼的话题。

他常常喃喃自语说:只要修行,就能突破获得吧。

我对那个话题毫无兴趣,只要他一提起,我心里就想小哥又开始说梦话了,从没仔细听,所以也就没有记住什么了。

我比较有印象的,倒是声音的部分。

嗯,小哥说话的时候,常常会有突然看着天花板或是窗户外面的瞬间。

问他怎么了吗?他说有声音。

我说你是不是听错了?他却摇摇头。

小哥每次都很认真地说。

我听见了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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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像这样说出来,听起来是很荒唐无稽,可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从小哥嘴里说出来,感觉却一点也不可笑。

因为在条理井然地讲解三角函数、方程式时,他也会“啊”地抬头看着各种方向。

又听见了吗?我也习以为常了。

当然,我是完全听不见的。

花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花?我也问过他:是什么样的花呢?是樱花还是郁金香呢?还是说只要是花都可以?

小哥听了只是暧昧地摇摇头。

他回答说是白色的花。漂亮的白花,盛开的花,开得很多的白花。

只要我一问,他就会那么回答。

白色的花也有很多种呀。像是百合、菊花、木莲呀?我举出许多花的名字,哥哥只是摇摇头。

小哥说那是很好听的声音。

听到那个声音说话时,小哥似乎很高兴。

嗯,小哥的五官长得很端正。平常他总是低着头,感觉有些寂寞的样子。可是偶尔笑了的时候,却很俊美喔。小哥听到花的声音时,总是显得很高兴又英俊,看到那样子的小哥,我自然也觉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