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电话和玩具(第4/5页)

不是的,刑警先生,不是那样的。我不应该活下来的。母亲断断续续地哭喊着。妈,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呢?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也边哭边叫。可是母亲只是不断摇头哭喊: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刑警先生默默地回去了。

我和母亲送他到门口,然后两人又继续痛哭了一阵子。

母亲说的“不是那样的”,究竟指的是什么?终其一生她都没有再提起过。

那只纸鹤,至今仍供奉在母亲的灵位前。

9

我其实很怕绯纱子小姐。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很难用言语说明。

简单来说,大概是我很嫉妒她吧。她虽然眼睛看不见,却拥有了一切。不,应该说就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才能拥有一切吧。我想这么说一定会让眼睛看不见的人很生气。可是绯纱子小姐并非一般人。别人的标准和我们的标准是不能比较的。

她用自己的眼睛交换了全世界。而且她的世界,和我们知道的世界不一样。我就是觉得她和某人交涉,换取了全世界。仿佛她说了:当我出生在这个人世时,我愿意用双眼交换全世界。所以我很怕她。

我曾经看过她荡秋千的模样。

是在附近公园里的小秋千。

尽管她小时候是从秋千上跌下来才失去视力的,她却始终很喜欢荡秋千。

日暮时分,我看见她在荡秋千的时候,不禁心头一惊。

总之,她可说是拼了命地荡得好高,连旁观的人都直问:这样好吗?为她捏一把冷汗。

还有,她荡秋千时的表情也很吓人。

满脸的笑容。

怡然自得,一副拥有了全世界的喜悦表情。

我从来没在其他的时候看过她露出那种表情,也没在任何人的脸上看过。看到那副表情时,我有种内疚和罪恶感,感觉好像看到了凡人所不该目睹的景象。

忽然间,我的脚底一沉。

我心中起了一阵错觉,好像在瞬间看到了她在秋千上所感受的世界。

那是一个纯白的世界。上下左右,什么都没有,就是纯白虚无的世界。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之中,只有她乘坐的秋千在摇荡。

啊,我知道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

她小时候,就是坐在这秋千上和某人进行交易。那个人对着正在荡秋千的她说:“你要拿什么东西跟我交换全世界呢?”

然后她允诺了这项交易,下一个瞬间,便放开了自己的双手。

10

关于杂贺小姐的事,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顶多只是小时候在家里见过几次而已。印象中她是个乖巧又机伶、很有原则的小孩。就好像大家都在嬉闹时,她总是一个人看着周遭的那种感觉。我妹妹也是充满好奇心,喜欢东看西看,可是她却不太一样。满喜子显得意志坚决,不太动摇。从小就能看出她的个性,长大后也没有改变。她就是那样的小孩。

她来看我母亲时,我还没有认出来她就是那个满喜子。

虽然我知道她有和母亲通信,说想采访当年的事件,可是直到母亲说出她就是当时住在附近的小孩子之后,我才恍然大悟。

母亲很怀念当时的情景。

在那段时期,母亲总算是逐渐脱离了那个事件的束缚。或许是因为她的要求,母亲才想要说出心中的话吧。

我个人倒是觉得那是一件好事。我认为母亲应该做个了断,重新整理整理心事应该也不坏。不过父亲一开始则是持反对态度。在母亲说“我没事的,我不会后悔的”之后,他才让步。

之后每个月一次,她都会来家里和母亲聊好几个小时。

杂贺小姐个性很认真,表现得很有教养。每当她来拜访的时候,我只要一想到她是那个女孩,就越来越觉得她好像是那么直接长大成人的。

不,每次她都是自己一个人。没有别人跟她一起来呀。

有时候我会听见母亲啜泣的声音,虽然有些担心,但因为她来了之后,母亲总是露出神清气爽的表情,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回想起来,说出这些无法跟别人说的话、过去的往事,或许产生了“心理咨商”的疗效吧。连父亲也说:“我其实很担心,但好像结果还不错。”

可是出书之后的骚动,又让母亲关在家里了。

又来了,又开始有人想要挖掘当年的事件了,搞得我们一家人神经紧绷。当时我真的很气杂贺小姐。一开始她并没有说要出书呀?不是说只是要当作毕业论文而已吗?父亲也气坏了。

可是看到我们准备找她抗议时,母亲却不答应。

算了,就到此为止吧。

母亲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似的不断重复这句话。既然母亲都那么说了,父亲也就不再坚持。

的确,引起骚动的当时,母亲整天足不出户地躲在家里。可是不同于出事当时的垂头丧气与失魂落魄,她反而是一个人长时间陷入沉思。她的神情很安稳,不断地翻阅着她和杂贺小姐聊天时所整理出来的相簿和信件,让人觉得她整天陷入沉思是一种正确的状况。家里甚至出现了一种将错就错的氛围。我们以为这样子,母亲或许就听不见周遭的杂音了,于是决定放任母亲的行为,不予理会。就像上次一样,只要装作听不见,假以时日,社会就会将注意力转向其他话题的。不管是那本书还是母亲的沉思,都在我们有意漠视下被搁置一旁。

只不过,母亲放下那本书,坐在和室书桌前认真翻阅照片的影像,还是深深留在我的脑海中。

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再看到过杂贺小姐了。

如今她在做什么呢?好像之后也没听说她再出版其他着作了。

11

我没有读过那本书。

这一次是因为你的要求,我才随手翻了一下。对我们家人而言,那是本禁忌之书,然而我们却又无法丢掉那本书。

刚刚我也说过了,母亲终其一生都没有跟家人说起那个事件。

我也不知道刑警来家里通知破案时,母亲为什么会说“不是的”。

不过读着那本书的时候,我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回来了。

母亲虽然没有说过那个事件,不过有时候会因为某些因素而提起当时的情况。

像是杂贺小姐来家里的时候、或是杂贺小姐回去后,母亲的情绪还很激动时,她会突然自言自语地说出来。

对了,有人打电话来。

什么电话?我随意地反问之后,母亲又说:就是那天呀。

母亲的眼睛看着远方,闪闪发亮。

是啊,有人打电话来喔,刚好就在大家正要干杯的瞬间。我抿了一小口,还在想说这酒的味道怎么有点怪?不过因为听到电话铃声响,我便立刻放下了酒杯。在青泽家,接电话是我的工作之一啊。最重要的是电话响的不是时候,继续吵下去会坏了大家祝贺的兴致,所以我连忙跑去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