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魅影重重(第2/18页)

气温在零摄氏度以下,从巴斯通到前线的这段距离就像在冰窖里穿行。果然,今天也没能让战友们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在前线没法用火。如果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了火苗,那刚好给敌人提供了绝佳的打击目标。倘若无论如何也想吃点热的东西,那只能钻到洞里,把顶盖住,再用便携式燃气炉把配给口粮的罐头热一下。但在目前无法保证后续补给的情况下,容易保存的罐头自然是尽可能地留着为好。至于火鸡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我一边分配食物,一边叹气。

瞅了眼旁边,只见迭戈正不慌不忙地把豆汤盛到碟子里。夏天的时候,他还喋喋不休,现在却一直沉默不语,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等待分配食物的战友们集结在了司令部前的空地上。他们都用围巾裹住了小半张脸,缩着手站在那里,看起来连拿起马口铁碗都非常吃力。队伍里没什么人说话,寒冷让他们瑟瑟发抖。有的人穿着褐色的长外套,有的人在野战服里加了一件显得臃肿的厚毛衣。在外衣上,他们都系上了背带。背带连接着背包,还附有可以插入弹夹的弹袋。这样一来,就算穿着臃肿,士兵们也可以随时进入战斗。

一个头戴巴拉克拉法帽的士兵看了一眼配餐台上的锅,粗暴地问道:

“这是什么玩意儿?剩饭?”

“你不知道吗?这就是圣诞大餐啊。”

我冷冷地说完,给他的盘子里盛上了标配的、只有五粒豆子和肉末的汤,以及一个硬得像榔头的面包。回想一下,果然还是诺曼底登陆前的晚餐最为丰盛。牛排、土豆泥、纯麦面包以及货真价实的冰激凌。

完成分配,盖上锅盖,这时刚才一起坐吉普车回来的一等兵已经向连队司令部打了归队报告,又和战友们混到了一起。刚才还阴沉的气氛立马变得活跃起来。

“兄弟,你还真敢回来。”

长久以来,我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与其说彼此是朋友,更像是兄弟。彼此托付性命,相互保护安危。或许可以说,这种关系比家人之间的纽带更为牢固。

所以有战友回归,我们自然非常开心。大家一起欢迎,相互拍肩鼓励,就连迭戈也恢复了笑容。大家一边欢笑着一边相互聊近况,还有人拿出了偷偷带来的酒。

尽管饭菜难吃,但晚餐的氛围还算不错。我看着大家开心的样子,坐在角落的岩石上喝着自己的汤。可惜好景不长,就在我艰难地咽着用唾液软化的面包时,突然惊雷般的巨响平地而起,大地开始震动。

“敌军来了!”

我们赶紧放下没吃完的饭菜,奔赴自己的岗位。我踏着白雪和撒在雪地里的褐色豆汤,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我一边跑一边取下肩上的步枪拿在手里,回想还剩几发子弹。头顶传来爆炸声,旁边的松树树梢被炸得四处飞舞,但我和战友都顾不上这些。经历了这么多场战斗,我们都知道因害怕而待在原地的家伙是最容易死的。

离自己的洞穴太过遥远,我便随便滑进了身旁的一个洞穴,撑起手肘,架好步枪。雪原上的雾霭消散了一些,这使得敌人潜伏的松林比平时更加清晰。红色的闪光开始出现,射来的子弹落在阵地前方,溅起的雪粒和沙土模糊了视线。接着轻机枪的子弹横扫而来。

“十一点钟方向!”

战友们的怒吼和枪声响彻整个松林。我对着林子开了一枪,弹夹立马弹出——子弹用光了。M1型加兰德步枪的射程约一英里,能射杀到敌军阵营里的敌人。我从腰带的弹夹袋里拿出新的弹夹装填好,对准林子里敌军可能存在的地方尽可能地沿着地面射击。

洁白的雪地上火星迸射,敌军的炮击攻势猛烈,四周仿佛形成了间歇喷泉,皑皑白雪四处溅起。

子弹射到我的近旁,我迅速躲开。同时,斜后方的洞穴里传来一声哀号。我一边射击一边用余光看了下,只见一个人正痛苦地捂着肩膀满地打滚,而他的搭档正抬着他的头大声吼着:

“医护兵!”

没一会儿,头戴红十字头盔的医护兵穿过枪林弹雨赶了过来,准备对负伤的那人进行救治。但当他刚拿出绷带,正要起身时,尖厉的声音划过,他的脑袋被炸开了花。

不到半个小时,攻击停止了。“别再开枪了,别浪费弹药!”米哈伊洛夫连长喊道。我的指尖离开扳机,松了口气,后背一下子靠在了洞穴的一侧。这时,呼唤医护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呵……”我感叹了一声。

看来这次也捡回了一条命。我探出头去看了看,只见斜后方洞穴里的伤兵还活着,但前来救治的医护兵已经牺牲。他的手还捂着脑袋,似乎想止住从嗓子里涌上来的鲜血。雪地里还残留着他因无法呼吸而挣扎的痕迹。

仅几英尺远的后方有一棵从根部裂开的松树,倒下的树干紧紧压住了一名士兵的身体。我巡视四周,想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伤员,发现有个人倒在不远处,腿以下的部分已被鲜血完全染红。他的头盔滚在一边,头上裹着绷带。是刚刚才回来的那个一等兵。

最初接到死守巴斯通的命令时,米哈伊洛夫连长曾看着地图预测我们会被包围。相信其他部队的长官们也不会看不出来。自从经历了荷兰的战役之后,我们再也无法对战况保持乐观。

由于没有实施灯火管制,我们一路疾行,先于德军赶到了巴斯通。尽管现在我们被包围着,但被包围也有被包围的打法。我们和其他师团相互协作,从各个方位守住巴斯通,组成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防御阵地。若要在地图上画出这条守卫巴斯通和七条要道的防线,那就像是朝四周张开刺的刺猬,没有丝毫破绽。而德军包围了这四周,等待着可乘之机。

第五〇六团的阵地位于东北方向俗称“雅克树丛”的松林里。第二营负责右翼,而我们第三营负责左翼。交汇在巴斯通的七条要道之一穿过雅克树丛,连接起福伊和诺维尔两个村子。

实际上,现阶段在德军的猛烈进攻下,我们的防线已经后退了。在我们抵达这里之前,阵地比现在更大,防线也布置到了福伊。然而,我们的战友,负责防卫的先遣部队第一营,在激烈的战斗中损失了两百多名士兵,最后和第十坦克师一起撤退了。

最终,福伊和诺维尔还是落在了敌军手里,我们只剩下了巴斯通。不仅如此,德军加强了攻势,企图斩断盟军的队形。而德军战线上由坦克部队组成的突出部分也使形势变得更加危急。

“蒂姆,你还好吗?”

我的头盔被人敲了一下。抬头看去,只见爱德正随意坐在洞穴的边缘,低头看着我。他的鼻子埋在褐色的围巾下,一呼一吸之间眼镜时而花白时而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