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鹪鹩与秃鹫(第6/22页)

亚伦中士瞟了一眼立正敬礼的温伯格,吐了一口气继续道:

“不能让敌人过去。给我死守住公路,绝对不能让他们抵达桥头。”

亚伦中士、马蒂尼和史密斯组移动到对面的建筑之后,我们剩下的人聚在一楼的客厅,吸烟的吸烟,吃饼干的吃饼干,大家互不干涉。沙发干爽的质地坐着非常舒服,让人一点都不想再起来。邓希尔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莱纳斯坐在储物柜上,不知在抽屉里找什么。

“福熙,你没事吧?”

见补充兵福熙蹲在客厅的角落里,温伯格上前搭话。我想他只是单纯地为自己终于有了个后辈而高兴,所以才这么照顾福熙的吧,根本用不着班长再提醒。

这次作战行动里,突然多了很多补充兵。为了填补诺曼底战役造成的巨大兵力空缺,新兵蛋子们刚刚才结束训练就被投入了前线。补充兵大抵给人一种畏畏缩缩的印象,他们的战斗能力很低,头盔和战斗服套在他们身上看起来一点都不合适。要是让他们拿上步枪,几乎所有人都会在上子弹的时候因为不小心夹到自己的大拇指而发出惨叫。

“没事,请不要担心,我没问题。”

福熙的性子倒是很倔,明明脸色都已经发青了,一副下一秒就要冲进厕所的样子,却还是拒绝了前辈的帮助。他今年十八岁,两条粗粗的黑色眉毛和健康的大红唇给人一种土里土气的印象。

我嚼着薄荷口香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灰色的厚重云朵死皮赖脸地留在天上,看来我们依然无法期待来自空中的支援。轰炸的噪声已经响了好一会儿了,声音是从东北方传来的,那里应该是第二营所在的乌顿。

“你说他们能不能全歼敌人?”

“谁知道呢。反正……”

亨德里克森冷笑着刚说完,爆炸的声音就在我们背后不远响了起来。

“是敌人!所有人各就各位!”

在麦克喊出声之前,莱纳斯已经第一个跳下储物柜,跑出了客厅。我们也慌忙追着他奔上二楼,好几双军靴一起踏出响亮的声音。

莱纳斯和安迪先去了拐角的房间,我、邓希尔和亨德里克森冲到面朝公路的那扇窗户下,进入了自己的岗位。我看了一眼手表,短针刚刚走过数字二。

我紧贴着窗户右边的墙壁隐藏起来,然后把步枪架在窗棂上,雨从没有玻璃的窗口灌进来,打湿了我的手。亨德里克森守在窗户左侧,邓希尔则跟我背靠背,警戒着旁边的窗户。

敌人是从西边来的。储物柜的玻璃和摆饰都咔嗒咔嗒地震动起来,不久我们的小腿也感到了地板的震动。可怕的引擎声逐渐逼近,履带转动的刺耳声音传入了我们耳中。我拆下门板,隔着门口看了一眼隔壁房间,只见莱纳斯已经架起了机关枪,安迪则支撑着弹药带。

我把视线转回底下的公路,手持导线的工兵正藏到民房的背后。他们故意把瓦砾扔在道路中央,不光是为了妨碍敌军前进,也是为了隐藏底下的霍金斯反坦克地雷。

冷静下来。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把它吐出去。不要急躁。正当我把枪托重新搁到肩上的时候,城镇的对面,东边的方向冒出一股浓烟,响起了爆炸的声音。我们被两面夹击了。

“啧,果然是夹击啊。”

亨德里克森咂舌。东南方应该有炮兵部队组成的防线才对啊。

“Jagdpanther nach links!Der Rest nach rechts!”[5]

履带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听得到可能是军官的人说的德语。豹式坦克大概只有一辆,不过后面可能跟着与坦克很像的突击炮。炮塔会往左转,还是往右转?这时我看见亚伦中士站在对面教堂的窗户后面,晃动着他粗壮的手臂。那是手势信号——“豹式坦克左拐驶向市中心了,突击炮则去了桥梁方面,也就是右侧。我们按兵不动,等到突击炮转过拐角开上公路背对我们的那一刻。”

“明白。”

突击炮的炮身随着轰隆隆的旋转声转到右边的瞬间,我听到了一声锐利的枪响。

从窗户看下去,正好能看到应该是车长的士兵从车盖探出上半身,仰面朝天倒在了装甲上——他的太阳穴空了一个大洞。是马蒂尼的狙击。

莱纳斯没有放过敌军步兵陷入慌乱的大好机会,他扣动了机关枪的扳机。

现场立刻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我朝着敌人的方向拼命扣动扳机,也不知命中了没有,但我知道不开枪的话就一定会被打死。

每打出一发子弹,弹壳就猛地弹飞出去撞到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将准星对准了正要逃到建筑背面的步兵,但射出去的子弹偏离了目标,反而遭到了对方的还击。窗户上仅剩的玻璃也被流弹打得碎裂四散,碎玻璃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我慌忙低下了头。

“小鬼,你他妈什么准头!”

亨德里克森大吼道。我当然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但我还是拼了老命不停开枪,子弹一转眼就用光了。我从腰带上一把拽出弹夹,抬起头就看见半履带车的轮胎正滚动着压上工兵们撒在公路上的瓦砾堆,一座反坦克炮从它背后露了出来。

“糟了,是反坦克炮!快射击炮手!”

“哪里?我看不见!”

“就说在半履带车后面了啊!”

我暂时藏到墙后面,刚刚拉开拉机柄,弹夹就从我手里掉到了地板上。幸好地上铺着绒毯,子弹没有掉出弹夹。就在我弯腰伸出左手的时候,有人大吼了一声:

“快趴下!”

突然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像是膨胀起来了一样,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感觉就像是潜水的时候一样,所有声音都变得又沉又闷。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倒在了地上,头盔也掉了下来,不知滚去了哪里。我使劲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试图恢复自己的听力,结果被人抓住手臂猛地拉到了房间的角落。

邓希尔凹陷的灰色眼睛正俯视着我。发生了什么?我抬起头看向我原本所在的窗边,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天空?

我的眼睛并没有出问题,是屋顶和一部分墙壁被整个炸飞了。我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双手双脚都在,腰背上也没有开个大洞。只是额头右边一阵阵生疼,流下了温热的鲜血。地板又猛烈晃动起来,屋顶的洞变得更大了。

我们刚刚所在的地方已经成了瓦砾的小山,在最大的那块石头下面,有一摊黑乎乎的液体正缓慢地流淌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