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曲崖(第5/10页)

李一川停住了,脸色腊黄,神情惶恐,手指颤抖。

沈重赶紧给他面前的茶杯子续上水:“喝一口,慢慢说。”

李了川喝了一口茶水。眼睛紧紧地闭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慢慢地说了起来,但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巨大的悲哀与伤痛。

我还是从我如何进采石场说起吧。我在公路上行走,先是碰见一群朝山的农村女人。她们说是朝拜箭括岭的山神去。我没有与她们为伍。我在公路上转悠着,碰见了那辆双排座车子停在那儿,我乘着他们不注意的当儿爬了上去。谁知这辆车子是一辆贼车,车子里面坐了三个年青人,他们先后在两个村子进行偷盗,先是在一个村子把一户农民家里的几只猪娃偷了去。后来又在另一个村子偷了一只一个农妇正在放牧的奶羊。在那天,我坐在车上第一次知道小偷儿如是如何进行偷盗的。他们先是没有发现我。后来在另一个村子停车时发现了我。他们要控制我,但我设计逃离了他们的车子。我没有想到在后来公安上侦破这起案件时我被小偷儿交待出来成了他们的同伙。但我一直否认。

我离开了双排座车子,又来到公路上。这时候,一辆载重汽车开了过来,哧地一声停在我的旁边,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司机,站在路边解开裤扣子响亮地小便起来。我等他小便完了对他说:“师傅你好。”他边扣着裤扣子边说:“我好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愣了一下,说:“你要到哪里去?”他说:“我去拉石料。去前边的采石场。”我说:“你在这条路上跑运输,看没有看见一个女精神病人?”中年司机眼睛一闪:“你找这个精神病人?”我点了一下头,说:“其实我也是闲着没有事,找着玩呢。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只不过我回家听人说她失踪了,我就在这条路上寻找她来了。可是却没有找见。哎,你看见过她吗?”中年司机说:“我见过,是一个脸黑黑的的女人,头发纷披着,眼神呆滞,边走边在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我说:“你是什么时间看见她的?”中年司机想了一下说:“有一段时间了。”我说:“你看到她去了什么地方吗?”中年司机说:“她曾经到过我们的采石场。”我说:“你们的采石场就在前边的山谷里吗?”我用手指了一下北边远远的地方。中年司机说:“是的,你想去看看吗?你要是想去,就坐上我的车子,一会儿就到了。”

我只所以把莫彩霞的事拿出来说,是因为我明白,在路上你总得说点什么。你不可能什么也不说。至于我要找莫彩霞,其实也是可有可无的事。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

我爬上驾驶室。中年司机开动了车子。途中,司机说他的车子可以拉到五十吨货物的。我记得那些火车的车皮上常写着载重五十吨的字样。我说:“你的车子拉得太多了,与火车一样。”中年司机高兴地说:“我的华山王就是一列火车皮。”我说:“你的车子把公路压得裂了口子,这条公路可是才修了不到一年时间。”司机说:“那与我无关。我只管拉货。公路好与坏与我没有球关系。”我说:“公路坏了女人在上面走路歪脚。”司机歪着头看了我一眼,笑说:“你对女人十分心疼。你是一个情种吗?”

说着话,我们一会儿就到了这道山谷的料石场。半山上有零零星星的小小的人影在采石,他们手里拿着撬杠在岩石缝里撬动着,不时地有块块岩石轰隆隆地滚落下来,在山谷里趟起一路灰尘,灰尘飞得很高,又烟雾一样四下弥漫开来。在料石场前边不远处,是我在路上碰到的那群女人,她们正跪在一处平地上,在她们的面前,纸钱正在熊熊燃烧,纸灰飘飞,一枝枝香蜡在阳光下放着暗光;她们神色冷峻,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中年司机在口里骂骂咧咧地说:“这伙吃饱了撑的,炸山又不是炸她们先人的墓地,她们跟上搅什么搅。”

中年司机把车子停在一堆料石跟前,那是已经碎好的石料,大小均匀。一辆铲车伸长料斗把铲下的料石子倒进车厢里。司机在旁边不远处与一个开票的女人说着什么玩笑话,那女人的脸红了,似乎在嗔怪着他。那中年司机似乎向那女人说到了我,因为那女人回过头打量了我一眼。后来她对我说:“你找那个女精神病人?”我点了点头。她说:“她是你的什么人?”我说:“是我村上人。不是我的什么人。”女人奇怪地说:“那你找她干什么?”我听得有点烦:在这个世界上,你凡是要干一件事,总得都有目的,这已经成了人们生活的一条准则,我现在要违反这条准则,所以人们就难以理解了。我走近她说:“我在家里闲得没有事,听说她失踪了,我就来寻找她了,怎么,你见过她?”女人有一张好看的脸蛋,但鼻梁两边有雀斑,可以说还是很有姿色。她笑了:“你这人佯得很。没有关系还找她?”我说:“她来过采石场?”女人把头偏向中年司机,说:“来过。”我说:“她现在去了哪里?”女人说:“来了又走了。”我叹了一口气,说:“她是怎么来的?”雀斑脸女人说:“有一天我们上午上班来到这里时发现她在我们的料石堆上睡着,我们叫醒了她,问了她几句话,才知道她精神不正常。”我说:“你们还发现了什么?”雀斑脸女人说:“我们发现她的衣衫不整,腿上有血点子,好像被什么人强暴过。”我说:“你们打110报警了吗?”中年司机转过了目光,似乎在躲避着什么,说:“都忙得像吹鼓手一样,没有人报警。”雀斑脸女人说:“找不见她你还找吗?”我说:“我不知道。”

我走到一边去了。我很伤心,明明有线索了,可到头来线索却又丢失了。我信步来到前边正在焚烧纸钱的女人中间,也与她们一样跪了下来,帮着她们焚烧纸钱;她们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互相之间用目光交流了一下;那目光里的意思是说,这人还有点善心。我烧了一会儿,问她们:“你们喜欢干这些事吗?你们这样做能起什么作用?”她们中有一个长眉毛说:“这里有绝龙岭,有箭括岭,当年太史文仲在这里与周朝交兵遭冰冻失败。姜子牙在这里指挥打过仗。这里往东不远就是周太王率周族从豳地迁徙来的地方。从这里往北是玉女泉。如果大山炸没了,玉女泉还能存在吗?这么有名的地方,现在却要被炸没了。我们心疼呀。我们向箭括岭的神灵祈祷,求他老人家迁移到其他地方。”我说:“你们没有向县政府反映吗?”她们一哇声地说:“反映了,大天底下栽柱子——不顶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