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的龙(第2/7页)

坐在埃勒里丑陋但马力强劲的迪森贝格车子里,梅丽芙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城市一英里一英里地消逝,重新开始了她的故事。她是由萨特医生推荐来看护年老的日本绅士垣轮次郎先生的,他正在他位于韦斯切斯特的庄园里静养。在她踏进房子的那一刹那——据梅丽芙小姐的描述,那是一间古老宜人非日本式的房子,占地好几亩,屋后石堆直伸入波浪汹涌的海[注]中——她就深为某种压迫感、某种莫名的不安所困扰,但无法确切指出原因何在。或许是因为这幢殖民风宅第的装潢方式。她说,屋子里就像个东方的博物馆,充满了奇异的外国家具、陶器和图画等等。

“连闻起来都有外国的味道,”她帅气地皱皱眉解释道,“一股挥之不去的甜味……”

“一种老时代的气味吧?”埃勒里嘀咕着,他一边忙着以他惯有的速度开快车一边专心地听。“对不可见的东西,我们好像就只有依赖各自的耳朵了,梅丽芙小姐,或许那只不过是熏香的味道。”

梅丽芙小姐不知道。她是稍微有一点心灵感应,她解释道,也许是因为屋子里住的那些人。虽然实情如何只有上帝知道,她虔诚地说,屋子里这些人表面上都非常好,除了莉蒂亚·加兰特。垣轮先生是一个十分富有的东方古玩进口商,他住在美国已有四十多年了,早已美国化了,事实上他还娶了一位离过婚的美国女人,她后来死了,留给她的东方鳏夫一大堆美好的回忆、一个高大的爱好踢足球的金发儿子,和一个尖酸又难伺候的老处女姐姐。垣轮先生的继子比尔保留过世母亲的娘家姓氏加兰特,他很喜欢他年老又瘦小的东方继父,最近这几年,照梅丽芙小姐的说法,实际上已经由他来经营这个老日本人的事业了。

至于莉蒂亚·加兰特,比尔的阿姨,她使每个人的日子都很难过。莉蒂亚公然悲叹残忍的命运害她不得不依赖她所谓“异教徒的慈悲”过活。梅丽芙小姐咬牙切齿地说,她还以轻蔑的态度加上各种尖酸刻薄的话来回报慷慨供养她的施恩者,这实在“近乎可耻”。

“异教徒,”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着,同时把迪森贝格转进佩勒姆高速公路,“或许正因为这样,梅丽芙小姐。不同文化、不同国度的事物通常会让我们不舒服……对了,那个制门器值钱吗?”这么普通的物品失窃折损了他不少脑细胞。

“喔,不,只值几块钱,我有一次听到垣轮先生这么说的。”接着,梅丽芙小姐猛地一摆她那健壮的手臂就把制门器的事情轻松地丢在一旁了,继续叙述她故事中更戏剧化的部分。她的脸随着故事的生动性而露出光芒,她的叙述也添加了悬疑和恐怖的气氛。

前一个晚上,她到房子后端楼上的房间照料病人上床,等他睡着之后,她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她下楼到图书室,就在老人书房的隔壁,静静地看了一小时书。她记得整幢房子很安静,也记得壁炉架上日式小钟的滴答声很大。从晚餐后她就一直忙着照顾病人,根本不知道屋里其他人在什么地方,她猜想大家都睡了,因为已经十一点多了……说到这里,梅丽芙小姐冷静的眼睛不再冷静,显示出一些不愉快但又有些兴奋的神采。

“那里面极为舒适,”她以低沉不安的声音说道,“而且那么安静。我把灯放在我的左肩后方,我当时正在看《白衣女人》——是关于一个美丽的年轻护士,她接了一件看护的个案,然后与秘书坠入爱河……反正我在看那本书,”她很快地继续道,有一点脸红,“然后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没错,好像有什么蠢蠢欲动起来,不是因为书的内容。那是一本非常好看的书,奎因先生。时钟还在滴滴答答,我听得到屋后潮水拍打岩石的声音,突然间,我开始发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全身一阵冷。我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书房的门是敞开的,但里面一片漆黑。我——我开始觉得有一点可笑,我竟然听到声音!”

“你认为你听到什么?”埃勒里耐着性子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办法描述它,一种滑行的声音,像是唉——唉——”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突然说出,“喔,我知道你会笑我,奎因先生,可是那就像一条蛇!”

埃勒里没有笑。群龙在碎石路上跳舞。然后他叹口气说道:“还是像条龙,如果你能想象出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呃,梅丽芙小姐?顺便问一句,你有没有在收音机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一片阿司匹林掉在一杯水中,变成一个漂亮的女孩在海里潜水。非常强大的东西,人的想象力……那这个不同凡响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垣轮先生的书房,从黑暗之中。”梅丽芙小姐粉红色的皮肤瞬间变白了,她的眼睛因为一闪而逝的恐惧而发亮,对埃勒里那理性的类比无动于衷。“我不喜欢有事情放在心上,所以我起身去调查。这时——这时书房的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

“喔,”埃勒里以完全不同的语调说着,“你还是不顾一切地开了门去调查吗?”

“我很笨,”梅丽芙小姐喘着气,“有勇无谋,真的。那里有危险,但我一向很傻,我真的就把门打开,我才开了门像个白痴一样看着漆黑的一片,我的头就被打了。我真的看到星星了,奎因先生。”她笑着,并不是因为快乐,而是一种绝望的笑。然后她转头看他,似乎要寻求安慰。

“不管怎么说,”埃勒里喃喃说道,“你非常勇敢,梅丽芙小姐。然后呢?”他们已经转到驿道朝北行驶。

“我大概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失去知觉。醒过来时,我正躺在门槛上,一半在图书室,一半在书房。书房里还是很黑,什么都没变……我把书房的灯打开四下看看,似乎都一样。你知道,除了制门器,它不见了,我才知道为什么门会那样突然地自己关起来。很可笑,不是吗?……当晚大部分的时间我都用来消肿了。”

“那么,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昨晚的事?”

“呃,没有。”她脸皱着,非常专注地凝视着挡风玻璃。“我不知道我这么想对不对,但如果说屋子里有某人——某人意图杀人的话,我不想打草惊蛇,我不想他认为我察觉出什么。事实上,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埃勒里一言不发。“今天早上每个人都还是一样,”暂停一会儿后梅丽芙小姐继续说道,“今天早上我休假,你知道,所以我可以到城里来,不必听那些闲言闲语。没有人会关心的!这事很蠢,不是吗,奎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