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五场(第2/2页)

“呃,也许是吧。”奎西不怎么甘心地说。他把假发举起,在强烈的光线下仔细端详,摇摇头,接着,拿着梳子的手又一下一下、非常有节奏地梳理起来。

“至此,我们可先得到一个结论,油彩、粉彩、粉末乃至其他化装所需的用品,是我们借以创造化装的外貌部分的,但不是化装本身。你也了解,在化装时,我们有时得特别着重于长相的某个部分,比如说你要把我扮成亚伯拉罕·林肯,你就得特别强调痣、胡须和嘴唇,至于其他部分则可稍微简略。不,不止长相,而是你得结合姿态、举止、气质和性格,等等,才能真正模仿得惟妙惟肖。我再举个例子,蜡像是模仿真人制成的,从形态到肤色的每一个细节都很逼真,但我们看到的仍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而已,而如果一具蜡像可以自然地摆动他的手臂,可以从他的蜡质嘴唇里吐出生动的语言,玻璃眼珠也能灵活地转动——你知道我的意思。”

“这样就行了。”奎西再次把假发举到灯光底下,平静地说。

雷恩闭上眼睛,“这才是戏剧艺术一直最让我心向往之的所在——用动作、声音和姿态来创造真实生命的外观、鲜活人物的影像⋯⋯在面对这门生命再创造的艺术时,贝拉斯科(5)正是最能理解此中精义的天才。他甚至能在空无一物的舞台上毫不费力地创造出家居的慵懒安逸氛围来,既不仰赖燃烧的壁炉带来可见的平和静谧气氛,更无须舞台设计者用各式各样的道具布景配合。他只在演出前,用绳子将一只猫捆得无法动弹,待幕布拉开的前一刻才将绳子解开,于是,幕布升起时,观众第一眼所见的景象就是一只猫在舞台上站了起来,仿佛有个火炉在眼前似的,舒服无比地打哈欠、伸懒腰⋯⋯不用听到任何一句台词,仅仅看着一个简单、人人都熟知的家居生活动作,所有观众便能感受到仿佛正处身于一个温暖又舒适的房间里。这是我见过的贝拉斯科个人最精妙也最准确的演出设计。”

“雷恩先生,真是有意思的故事。”奎西走上前来,细心地把假发套到雷恩比例极匀称的头上。

“奎西,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雷恩轻声说,“将真实的生命注入虚构的戏剧之中——其实,在伊丽莎白时代,戏剧所依赖的只有演员的台词及其肢体动作,用此来重现真实的人生。当时的演员必须在空无一物的舞台上表演——跑龙套的手捧一株树匍匐穿过舞台,这就代表从伯纳姆到邓斯纳恩的一片树林,数十年就这么演下来,而观众没有一人不心知其意。我常常想,现代的舞台设计方式是否太过度、太喧宾夺主了,对戏剧本身已经造成了伤害⋯⋯”

“好了,雷恩先生,”奎西职业性地轻拍一下雷恩的小腿,雷恩这才如梦方醒地睁开眼睛,“完成了。”

“噢,是吗?那请你让开镜子,你这小鬼。”

五分钟后,雷恩站了起来。从服装、模样、举止和气质各方面来看,原本的哲瑞·雷恩整个儿消失了,彻彻底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大步穿过房间,打开主灯。在灯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出,他身穿一件薄外套,改变了发型的灰头发上戴着一顶黄色的软呢帽,下唇向外伸。

奎西大笑起来,十分开心地站在雷恩旁边。

“告诉德罗米欧(6),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还有,你也准备一下。”他连说话的腔调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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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斯文格里(Svengali),英国作家乔治·杜·莫里埃(George du Maurier)的小说《特里尔比》(Trilby)中害人的催眠师。

(2) 梅斯莫(Franz Anton Mesmer,1734—1818),奥地利催眠师、医师。

(3) 梅林(Merlin),中世纪传说中的魔法师与预言家,法力高强,智慧高超,是亚瑟王最倚赖的助手。

(4) 凯列班(Caliban),莎士比亚剧作《暴风雨》(The Tempest)中半兽半人的怪物。

(5) 贝拉斯科(David Belasco,1850—1931),美国舞台监督,以布景逼真闻名。

(6) 德罗米欧(Dromio),莎士比亚剧作《错误的喜剧》(The Comedy of Errors)中的仆人角色。雷恩以此名字称呼他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