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诡计与欲望 第九章(第2/3页)

应答的嗓音很尖,是个女人的声音。对方说:“我可以上来吗?我是芭芭拉·博洛尼。”

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按下了开门的按钮,门咔嗒一声开了,又重新被关上。现在改变主意已经晚了,但是她知道自己本来就别无选择。在现在所处的这种令人绝望的孤独中,她不会赶走任何人。而且这次的相会不可避免,自从她开始和保罗的婚外情,就一直想要见见他的妻子,现在她就要见到她了。她打开门,站在门口等着,听着电梯的摩擦声,然后是地毯上的脚步声,就像曾经站在这里等候他一样。

她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脚步轻盈,随意又优雅,闪着金色的光芒。她身上的香味微妙而难以捉摸,似乎飘在了她身前,然后又在空气中散去。她那件奶油色的绒面呢子装袖子很宽松,肩膀处打了褶,袖口由更为精细的材料裁剪而成。她背着一个肩带很细的背包,脚上她穿的黑色皮靴质地看起来和她的黑色手套一样柔软。她没有戴帽子,麦黄色的头发中夹杂着一缕缕浅金色,一起在背后扎成长长的一把。令卡罗尔吃惊的是,自己居然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居然真的在琢磨大衣袖子的材质,在猜测她是在哪里买的这件衣服,花了多少钱。

她走进屋,卡罗尔觉得她那对蓝色的眼睛环视着房间,并进行着坦诚又带有一点蔑视的评估。她知道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勉强,也很没有礼貌,但是她也不在意:“请坐。你要喝点儿什么吗?咖啡、雪莉酒还是来点儿红酒?”

她自己走到了保罗常坐的椅子前。在她看来,让他的妻子坐在他过去的位置上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她们面对面坐着,隔了几码远。芭芭拉·博洛尼低头望向地毯,在确认地上是干净的之后才满意地把自己的包放在了脚边。她说:“不,谢谢你。我不会待太久的。我还得回去,保罗的一些同事要来家里。他们想要谈谈怎么办追悼会。警方没抓到凶手之前我们没法开追悼会,但是如果想在圣玛格丽特教堂开的话就必须提前好几周预订,并且把细节都敲定下来。很明显,他们觉得他并不适合被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可怜的人。当然,你也要来参加追悼会。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在场,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我是说,你不需要因为我就觉得尴尬。”

“不,我想到你时从来不会觉得尴尬。”

“我觉得这一切都相当令人毛骨悚然。我觉得保罗自己也不想搞出这么多的麻烦。但是选区似乎认为我们应该办一个追悼会。毕竟,他曾经是一位大臣。火化仪式会私下里进行,我觉得你就不用去了,不是吗?到时候在场的就只有家里人和十分亲近的密友。”

亲近的密友。突然之间,她想要大笑出来。她说:“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吗?就是要告诉我葬礼的一系列安排?”

“我想保罗也会想要让你知道的。毕竟,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我们也都十分在意,要保护他的名誉。”

她说:“关于保护他的名誉这一点,用不着你教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哦,我已经知道了好几个月了。我的一个表兄雇了一位私家侦探。找到你并不太难,只需要在周五晚上跟踪保罗的车就好了。然后他又排除了这个街区里所有的夫妇、所有的老女人和单身汉。然后就只剩下你了。”

她摘下了自己的黑手套,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她的指尖微微泛着粉色,正在将手套的手指部分一根一根地抚平。她没有抬头,说:“我不是来这里找你麻烦的。毕竟,我们在一条船上。我是来这里帮忙的。”

“我们并不是一条船上的,从来就不是。而且你说的帮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给我钱吗?”

那对眼睛抬了起来,卡罗尔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一瞬间的焦虑,就好像这个问题需要被严肃认真地对待似的。

“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是说,我不觉得你有这个需要。这套公寓是保罗给你买的吗?真是有点小啊,不是吗?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你不介意住在郊区的话,这里也确实不错。我很抱歉他在遗嘱里没有提到你。我认为你也有权知道这件事,假如你之前在琢磨它的话。”

卡罗尔再次开口,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大、太刺耳:“这套公寓是我自己的。房款是我自己付的,贷款也是用我自己的钱还的。当然,这并不关你什么事,但如果你因为我受到良心的谴责,大可不必。我不想从你这里,也不想从其他任何人那里得到什么和保罗相关的东西。那些一生都习惯了让男人包办一切的女人是不会想到有些女人更喜欢自己掏钱解决一切的。”

“你难道有别的选择吗?”

她无言以对,听着那个尖锐而孩子气的声音继续说道:“毕竟,你一直以来都很谨慎。我欣赏你这一点。只有在他没什么别的事可干的时候才能见到他,你肯定也很不容易。”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羞辱并非有意为之。当然,她完全可以故意说一些刺激她的话,但是这句随随便便的评论是因为她太过于自我,所以只是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她并没有刻意想要去伤害他人,但也并不在意自己的话是否会伤到别人。卡罗尔想:保罗,你怎么可能娶了她?你怎么可能接受这一切?她那么傻,又是三流货色,心怀恶意、麻木不仁、尖酸刻薄。美貌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她说:“如果这就是你来这儿要说的,那你可以走了。你已经见过我,知道我长什么样了。你也见过这套公寓了,这就是他经常坐的那把椅子,那就是他经常用来放杯子的桌子。如果你想的话,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看我们做爱的那张床。”

“我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她想大声喊出来:“不,你不知道。你对他一无所知。我和他一起躺在那张床上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以后也不会有更快乐的时候了。但那并不是他来这里的原因。”她此前一直都坚信——现在也是如此——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获得完全的安宁。他过于繁忙的人生一直都分成了各自独立的几个部分:坎普顿小丘广场的宅子、下议院、在部里的大臣套间、选区的办公总部。只有在这个位于高处的普通郊区公寓,那些完全不相干的元素才会融合在一起,他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独特的人。他来到这里,坐在她对面的时候,会扔下他的公文包,冲她微微一笑。她一次又一次充满喜悦地观察着那张紧绷的面孔柔和、放松下来,变得十分平滑,就好像他们刚刚做过爱一样。她知道他对她隐瞒了一些自己私生活的情况,但这并不是有意为之,也不是对她不信任,而是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事似乎都不再那么重要。他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