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近亲 第七章(第3/4页)

她怀疑自己遇见艾伦·斯库利的时机可能是刚刚好。她早期的性教育都是在高层公寓下的水泥地下通道和伦敦北区综合学校自行车棚后接受的,那种刺激、危险与厌恶融合在了一起,虽然给她上了人生很好的一课,但对于爱情却是一种很糟糕的预备工作。那些人里面的大部分男孩子都没有她聪明。如果他们长得帅气一点、又或者比较机灵幽默,可能还不算什么。到她18岁的时候,她饶有兴致、却又很沮丧地发现自己对男人的看法和常见的男人对女人的想法一致——可以偶尔作为身体上和社交上的消遣,但是实在无关紧要,完全不允许其介入到人生重要又严肃的事业当中,这就包括了甲级考试、职业规划以及逃离埃里森·费尔韦瑟公寓。她发现自己可以享受性爱,但同时又对这种欢愉的来源充满鄙夷。她知道这样的态度没办法开展任何的恋爱关系,但是就在两年前,她遇到了艾伦。他的公寓在大英博物馆后的一条小巷子里,当时他遭遇了入室行窃,是她带着指纹鉴识人员和犯罪现场调查人员赶过去的。他告诉她,自己在布鲁姆斯伯里的一家神学图书馆工作,业余收藏维多利亚时代初期的布道书——这在她看来是个非常不同寻常的选择——其中最有价值的两卷被偷走了。他们没能把书找回来,她从他回答问题时那种冷静、坚定的语气中听出来,他也没指望着还能找回那些书。他的公寓狭小、凌乱,不像是人住的地方,更像是囤放书籍的储藏室,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也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她后来不得不再次回访,他们边喝咖啡边聊了大概一个钟头,然后他很自然地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国家剧院看一场莎士比亚的戏剧。

那一晚过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就一起上床了,他打消了她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想法,她曾以为知识分子对性爱都没有兴趣。他对此颇有兴趣,也长于此道。他们逐渐进入了一种舒适的恋爱关系,明显让彼此都非常满意,他们对对方的工作没有憎恶或者嫉妒的情绪,仅仅是把它当作陌生的领域,那些语言表达和惯有习俗完全不可理解,所以他们很少谈及。凯特知道他因为她对宗教多样而迷人的阐述——并不是单纯的缺乏宗教信仰——毫无兴趣,也知道尽管从未言明,他觉得她一直忽视了文学教育。如果她受到质询,倒是也能够引用愤怒的现代诗句,讲述着内城里失业的青年和在南非对黑人的征服,但是他觉得这些同多恩、莎士比亚、济慈或者艾略特相比只能算得上是廉价的替代品。从她的角度,她觉得他是个天真的人,缺乏在都市丛林生存的必备技能,对于他能够如此毫不在意地穿行在危机四伏的城市里感到惊奇。除了这场至今依然非常神秘、诡异的盗窃事件,他再没遇上过什么不顺的事情,就算遇见了,他也没有留意到。她觉得让他给自己推荐阅读书目很有意思,她也坚持着读完了那些他犹豫着推荐给她的书。目前她的床头书是伊丽莎白·鲍恩的小说。书中女主人公的生活、她们不菲的个人收入、在圣约翰林的优质房产、穿着统一制服的客厅女侍、不苟言笑的姨妈姑妈,最关键的是她们情感的细腻与敏锐程度,这些都让她为之惊叹。“她们的问题,就是家务活儿做得太少。”她对艾伦做出此番评价的时候,既是在说书里的角色,也是在讲作者本人。尽管如此,她发现自己还是想要继续读下去。

现在已经将近午夜。她过于兴奋,又过度疲惫,几乎不觉得饥饿,然而她还是觉得上床睡觉前应该稍微做一点东西吃,比如煎蛋卷之类的。但是在这之前,她打开了电话答录机。当电话里一响起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时,愉悦感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负罪感、憎恶与沮丧的复杂情绪。来电话的是照顾她外祖母的社工。总共有三条留言,每条间隔两小时,那种靠专业素养维持的耐心逐渐变成了失望,最后变成了一种几乎是充满敌意的恼怒。她的外祖母受够了整日被困在七楼的公寓里,于是出门去邮局取自己的养老金,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的窗玻璃被砸碎了,门也有被撞开过的迹象。这是一个月以来第三次发生这种事故了。米斯金太太现在过于不安,完全不能出门。社工询问凯特能否一有时间就给当地的社会服务部门打电话,如果已经是17点30分之后,能否直接给她外祖母打电话,情况紧急。

她疲惫不堪地想:情况总是很紧急。现在这个点儿再打电话已经太晚了。但是这也没法等到早上。她不打电话外祖母就睡不着觉。电话才响了一声,外祖母就接了起来,她猜老太太一定一直都坐在电话机旁边干巴巴地等着。

“哦,你可总算打来了。真会挑时候。都快午夜零点了。梅森太太一直想要联系上你。”

“我知道。外祖母,你还好吗?”

“我当然不好了。见鬼,我很不好。你什么时候来?”

“我明天试着抽出点时间来,但是不太好办,我正在调查一个案子。”

“最好15点来。梅森太太说她15点的时候会过来看看。她特别想见你一次。再提醒你一次,是15点。”

“外祖母,那根本不可能。”

“那我该怎么去购物呢?我可告诉你,家里没人看着我是绝对不会出去的。”

“冰箱里的东西应该还能够你再吃四天的。”

“我不喜欢吃那种人造垃圾,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了。”

“你不能跟卡恩太太说一声吗?她一直都很热心,愿意帮忙。”

“不,我不能。她现在也不出门了,除非有她丈夫陪着。自从民族阵线那一伙人来这边之后就不出门了。况且,那样也不公平。她光是照顾好自己那一摊子事就已经够麻烦的了。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些孩子又把电梯折腾坏了。”

“外祖母,窗玻璃修好了吗?”

“哦,是的,他们来过,修好了窗户。”她外祖母的语气似乎表明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她又补充道,“你得把我从这个地方弄出去。”

“我正在努力,外祖母。有一所配备看护的单人公寓,你已经在这所公寓的名单上了,你知道的。”

“我可不需要什么该死的看护。我应该和自己的亲戚朋友待在一起。那就明天15点见。你最好是过来一趟,梅森太太想见你。”

她放下了电话。

凯特想:天哪,我现在可没法对付这一套,我才刚刚开始接手一个新案子。

她愤怒又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她并不是不负责任,她已经尽力了。她给外祖母买了一台新的电冰箱,上层是个小冷柜,她每周日都会到访,把冰箱里塞满接下来一周要吃的东西,但是大部分的时候她都会听到那熟悉的抱怨:“我可吃不了这些奇怪的东西。我想自己去买东西,我想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