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准男爵之死 第六章(第2/4页)

他说:“我不会耽误您太久的,神父。我们只有几个问题,问完您就可以回家了。这对您来说一定是个可怕的冲击吧?”

巴恩斯神父还是没有看他。他低声说:“一场冲击。是的,一场大冲击。我不应该给他钥匙的,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解释起来没那么容易。”这个声音完全在意料之外,很低沉,带有一丝让人听起来很舒服的沙哑,并且相比这具脆弱的身体包含了更多的力量。这并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口音,但是明显发音受到后天教育的影响,尽管没有彻底纠正儿时那种来自乡下,也许是东部地区的口音。这个时候他转过头来对着达格利什,再次开口说道:“他们会要我对此负责任的。我本就不该让他拿着钥匙。这都怪我。”

达格利什说:“你并不需要负责。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他们也会明白的。”

这个无所不在、令人心惊、充满审判意味的“他们”。他心里这么想着,但是没有说出来,谋杀有时候会为那些既不感到悲恸,也没有受到直接影响的人提供一种扭曲的快感,而且人们对那些提供这种“娱乐消遣”的人通常都很宽容。巴恩斯神父会对下个礼拜日集会的规模之大而感到吃惊的——不管是欣慰的吃惊还是与之相反。他说:“我们能从最初开始谈起吗?你第一次遇见保罗·博洛尼男爵是什么时候?”

“上个礼拜一,就是一周之前。大约下午两点半,他打电话到我家,问能不能去参观一下教堂。他先前来过教堂一趟,但是发现进不了门。我们本来是想全天候开放教堂的,但您也知道现在这个风气。总有些破坏分子试着打碎捐款箱,或者偷蜡烛。北走廊上有一张纸条,写着钥匙在牧师住所里。”

“我想他没有说他来帕丁顿是要做什么吧?”

“说了。事实上他说了。他说有个老朋友在圣玛丽医院,他去看望过他了。但是病人正在接受治疗,没有办法接待访客,所以他还有一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他说他一直都想参观一下圣马修教堂。”

所以一切就是这么开始的。博洛尼的人生和所有忙碌的人一样,都是由时钟控制的。他腾出一个小时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但是这一个小时突然闲了下来,可以进行一些私人活动。众所周知,他一直对维多利亚式建筑感兴趣。不管当时那种冲动引领他走进了多么奇异的迷宫,他第一次造访圣马修教堂的经历至少是正常且合理的。

达格利什说:“你当时提议要陪他一同参观了吗?”

“是的,我这样建议了,但是他说不用麻烦了,我也就没有勉强。我认为他可能想一个人待着。”如此说来,巴恩斯神父也不是完全迟钝。达格利什说:“那么你把钥匙给了他。是哪一把钥匙呢?”

“备用钥匙。南门廊的门只有三把钥匙。沃顿小姐有一把,另两把由我保管,放在了家里。每个钥匙环上都有两把钥匙,一把开南门,另一把小一点的钥匙能打开格栅门。如果凯普斯提克先生或者普尔先生——我们的两位教堂执事——想要用钥匙的话,也要到牧师住宅区来。您看,牧师住宅离得很近。北面的大门只有一把钥匙。我总是把那把钥匙放在书房里。我从来不外借,以防钥匙被弄丢。而且就日常使用而言,它也太沉了。我告诉保罗男爵他会在小书架上找到介绍教堂的小册子。介绍是由柯林斯神父编写的,我们一直想要进行一些修订。小书架就放在北门廊旁边的桌子上,我们每本只收三便士。”他痛苦地扭过头去,好像一个关节炎患者一样,似乎是在示意让达格利什也买一本。这个姿势看起来很可悲,也很打动人。他继续说道:“我觉得他一定是拿了一本,因为两天之后,我在捐款箱里找到了一张五英镑的钞票。一般人就只放三便士。”

“他告诉你他是谁了吗?”

“他说他叫保罗·博洛尼。很抱歉,在当时这个名字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并没有说他是一位议员和男爵,没有说这种话。当然了,他辞职之后我就知道他是谁了。报纸和电视上都报道了。”

又一次,他停了下来。达格利什等待着。过了几秒,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更为坚强也更加坚定。

“我想他大概是走了一个小时,也许不到一个小时。然后他归还了钥匙。他说晚上想睡在小礼拜堂里。当然了,他不知道那个房间叫小礼拜堂。他说的是那个有张床的小房间。战时柯林斯神父还在这里的时候那张床就放在那儿了。空袭的时候他习惯睡在教堂里,这样就可以及时扑灭那些燃烧弹。我们后来就没把那张床撤走。如果人们在布道期间身体不适,或者我想在子夜弥撒之前休息一会儿,它都能派上用场。它只是一张很窄的折叠床,也不怎么占地方。您也见过了。”

“是的。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睡在那里?”

“没有。他的语气非常自然,就好像这是个很寻常的要求。我也不想去过问缘由。他不像一个可以去盘问的人。我倒是提过床单和枕头的问题。他说他需要的东西都会自己带过去。”

他买了一张双层床单,铺了两层,然后睡在了上面。不然的话,他就是用了原来就有的那条旧军毯,把它垫在身下,上面铺了那条彩色格子羊毛毯。椅垫上的那个枕头也应该是他的。

达格利什问:“他是那个时候就把钥匙带走了吗,还是那天晚上回来拿的钥匙?”

“他回来拿的钥匙。应该是晚上8点左右,或者再早一点。他就站在宅邸门口,手里拿了一个小手提箱。我觉得他应该没有开车来。我没看见有车。我把钥匙给了他,然后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看见他。”

“告诉我第二天早上发生了什么。”

“像往常一样,我从南门进去。南门是锁上的。通往小礼拜堂的门是打开的,我能看到他已经不在了。床铺收拾得非常整洁,一切都整理得很干净。顶上放了一张床单和一个枕头。我从格栅门往教堂里面看。灯没开,但是我能看见他。他就坐在这一排,更靠边一点。我走进小礼拜堂,换上做弥撒时穿的法衣,然后穿过格栅门,走进教堂。当他发现弥撒在圣母堂做的时候,就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后排。他没有说话。没有别人在。这天早上沃顿小姐不会来,喜欢参加九点半这一场弥撒的凯普斯提克先生得了流感,也没有来。所以就我们两个人。我做完第一次祷告之后,转过身面对他,我看到他跪了下来。他领了圣餐。之后,我们一起走回小礼拜堂。他把钥匙还给我,说了谢谢,拎起手提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