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名画(第4/5页)

操!操!操!他弯下腰扶着床仔细验看,以便坐实猜想。他一只手按在柠檬色的枕头上,露出深深的印迹。他把屁股撅得高高的,鼻子几乎快要擦着画。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在克什米尔毛衣下面剧烈起伏。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他感到胸口一阵似曾相识的刺痛,就在胸口,肺的上方,这种感觉让他整个人打了个冷战。支撑他身体的那只手石头一般深深地陷进床里。他没有听从医生的叮嘱节制饮食,也没有戒烟,他原以为自己的心脏病已经得到了控制。一定是宾尼的信让老毛病复发了。都怪宾尼。第一次突然发作大约是在一年前,几乎使他整条手臂作废,那个时候也是他与宾尼关系破裂的开始。宾尼当时提出要当他的合伙人。

“不再是像现在这样,”宾尼说道,摇着德卡尔伯的前臂,“而是生意上的合伙人。”

当时他们已经合作了好几年。宾尼不再买高仿的物件,而是开始存钱买正品,又或是等德卡尔伯心情大好大肆采购回来——如丝般顺滑的普拉达真皮鞋子,古奇的休闲装等等。披着时尚的外衣,手握艺术界的入场券,他信心满满。也难怪,宾尼一直非常自信,其中有八成自打他还是满脸粉刺的街头小混混就有了。跟德卡尔伯仅仅过了几年,他的身上就已经散发出一种特有的气质,在聚会上不再躲得远远的,而是欢快地加入会话,充分展示自己刚刚学到的艺术品味和崭新的衣着配合他天使般俊美面容的魅力,让小圈子慢慢认识他,引得身边的男女刮目相看。女士们对他额头上的黑色卷发窃窃私语,男士们则四处打听能否带他回家共度良宵。

那天宾尼说到自己从德卡尔伯身上学到了多少东西,表达了自己对他的爱慕之情,以及这些因素杂糅在一起使他确信他们不仅仅可以成为生活上的伴侣,更可以成为生意上的合伙人时,德卡尔伯这才恍然大悟——这是要跟他平起平坐呀!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宾尼·莫里亚蒂身上可怕的反骨。小说里的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教授惺惺相惜,他对宾尼也有类似的感觉,但现在被出卖的感觉占了上风。他一屁股坐下来,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人,这个他以为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的人,单纯只爱上他的这个人。他铸下大错,悔之晚矣。宾尼一点也不爱他,他只是将德卡尔伯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步步地侵入德卡尔伯的生活和家庭,还得陇望蜀,觊觎起德卡尔伯的生意和账本来了。

就在这时,他的心脏病头一次发作了。

现在心脏病卷土重来。他感觉整个人都快被病魔吞噬,从他的咽喉开始,直至全身。

该死的宾尼。他是怎么办到的?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胸口的巨痛被这一声惊吓驱散得无影无踪。

“德卡尔伯,”BB夫人说,“你到底在干吗?”

***

宾尼用以前的钥匙潜入他家,有了这串钥匙,宾尼可以将嘉诺的名画调包,同时砸掉德卡尔伯的招牌,等到德卡尔伯一蹶不振之后再去收拾他。

他一个小时以前打电话给德卡尔伯,表示希望顺路过来看看。

德卡尔伯只说了一个字:“好。”

仅仅在两天前,他在BB夫人的卧室里被抓到了,在胡口编造说希望研究一幅名画时就已经谣言四起了。德卡尔伯给客户打电话,客户的口气都变了,克里斯蒂拍卖行的鉴定师开玩笑说他在BB夫人的家里喝高了,查尔·拉福德-詹宁斯承认BB夫人正在讲条件,这一艺术界的丑闻有希望不会升级成对德卡尔伯的致命打击。当然,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如今他已然感受到了这种致命打击。他仿佛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通完电话,德卡尔伯背对门坐在家里的阳台上,不顾光阴悄悄偷袭,不一会儿阳光已经打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又老又邋遢。

他在权衡利弊,反复思量手里仅有的牌,最后发现没有一张是管用的。哪怕从宾尼的手里夺回了嘉诺的真迹,他也想象不出如何能悄悄地把画带进BB夫人的房间替换那幅赝品。现在他被抓了个正着,BB夫人发现他正撅着屁股盯着画瞧了半天。他又不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BB夫人和盘托出,此举无疑是自寻死路。再也不会有客户跟他合作了,谁都怕买到赝品啊。他也想过把真迹夺回来,藏在一个没人知晓的地方,绝对不让BB夫人发现,可她终究还是会看出破绽:只要她跟现任丈夫离婚,或者是不再喜欢名画,把家里的名画统统处理掉,嘉诺这幅画就会被重新鉴定一次,真相就会浮出水面。这种令他脊背发冷的后果德卡尔伯想都不敢想。现在他只能干坐着,两手无力地放在大腿上。

门被钥匙打开了,他听到宾尼平底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嗒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德卡?”他听到宾尼从背后跟他说话。

他还是一动不动。

然后他感到宾尼的双手放在他肩头的重量,他起身推开宾尼,转身,挥动一只拳头。

一眼看到宾尼令他大吃一惊,宾尼的绿色眼睛不再闪着光,而是呆滞无神。对方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但是怒火迅速充满德卡尔伯全身,他举起了另一只拳头,摆出了拳击的架势。宾尼嘴里吐出嘶哑的笑声。“我的老天,德卡,你怎么成这副傻样了?”他按下德卡尔伯的双手,“进来吧,别把鼻子晒红了。”

宾尼转身进了房间,留下德卡尔伯呆呆地站在那里。宾尼的话带着久违的暧昧,让他心头一软,双臂不听使唤了。

他跟着宾尼穿过法式门进入厨房。宾尼打开带着架子的冰箱,仿佛他还是这里的住户,弯腰去拿东西,找桃汁,倒了两杯。

德卡尔伯对桃汁视而不见,反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宾尼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周五深夜从画架上拿的,在你交货之前。”

德卡尔伯在脑海里理了下头绪。BB夫妇是在他从失恋中恢复过来后拿走的画,当时他以为宾尼已经从他的生活当中离开了。

“然后呢?”

“然后我把原画给了沙尔顿,两天之后调包。”威廉·沙尔顿是本市最好的画师,临摹速度无人能出其右。

德卡尔伯气得青筋突出,没想到宾尼竟然如此冷血。“告诉我,你准备要多少钱?我给。”

宾尼呷了一口桃汁,修长的手指抓住小小的玻璃酒杯。此刻他们的距离如此接近,似乎回到了一年多以前如胶似漆的状态。德卡尔伯可以清楚地看到宾尼上嘴唇的U形凹陷,双眼下的肉桂色斑点排成一圈,眼皮上画了长长的黑色眼线。宾尼一边噘嘴,一边抡起手臂想要抱德卡尔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