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第三天的早上,深泽睁开眼睛看着身边这张熟睡中安静的脸,他第一次觉得,每次驶过都会发出震耳欲聋响声的电车,其实与这个房间离得很远。半睡半醒之间,女孩又开始摸索他的手了。她模模糊糊仿佛无法辨识方向一般把手探向深泽,等确认他在那里之后,才安下心来。

“你到底是谁?”深泽心里问道。可是他却无数次都把这个问题埋回了自己的心里,如同惧怕那个答案将会带来的,无法改变的结局一般。

白天呆在家里的时光也不再无聊,深泽觉得只是靠在墙上看着她幼小无助的样子就非常有趣。最初的施虐心在不知不觉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是心里一股带着寂寞的闷热。

“你过来。”深泽朝着刚醒过来的她招招手。

女孩马上爬了起来,一声不响地走到深泽面前。深泽盘腿坐在那里,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女孩的身体柔软得如同棉絮一般,又温顺得像猫一样,深泽轻轻拥着她的身体。在这间炎热狭小的房间中,他却看到了北海道仲夏茂盛的薰衣草花田。小时候在学校组织的短途旅行中,他被一直蔓延到天边的紫色所蛊惑。尽管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薰衣草花田,那天的阳光和暖风中幽幽的薰香,却触动了一个一直埋藏在他的脑海中的画面。

他已经无法确定那个是自己幼年的记忆,还是一个被当真的白日梦。深泽总能想起某个夏日午后,广袤的薰衣草花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松树林边,放眼望去,世界就是由蔚蓝、深绿以及淡紫色组成的颜料盘。薰衣草花田的正中有一棵大树,母亲穿着白色连衣裙带着一顶时髦的草帽,父亲在树下一块不大的空地上铺开帆布。而他因为不够高,视线被重重的薰衣草覆盖,听到远处母亲呼唤他的声音,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只能任凭植物的茎叶拍打在脸上,盲目的四处乱跑。混乱间一双大手把他从紫色的包围中解救了出来,迎面而来的是刺眼的阳光和蔚蓝的天空,还有父亲笑得格外灿烂的脸。然后他也笑了,扑到父亲怀里。父亲抱着他朝不远处的树下走去,而母亲正在那里亲切地朝他招手。

这么多年来,自己所追寻的,是否就是那个时候残留在脑海中的香甜呢?他舍弃了一切同龄人正在享用的放纵和不羁,将生活全部的压力当成了往上爬的台阶。他总是对自己说,只要熬过了这一步就好了。可是不管他走过了多少步,等待他的永远是更加艰险的境遇和更加深重的欲望。不知不觉间,当他回头看时,早已找不到自己的初衷了。而记忆中残留的香甜,也就这样在内心日复一日的焦虑和不甘中,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你去过北海道吗?”深泽抱着女孩轻轻地问道。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那里有像海一样的薰衣草花田,一望无际一直延绵到天际,好像要把整个大地都淹没一般。”深泽说道:“我那个时候常常在想,如果一家人能够在那里野餐,那种生活就叫做幸福吧。”

女孩依旧是没有说话。但是深泽可以感觉到,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前的那种柔软。

“等有空了,跟我一起去北海道看看吧。”他继续说道:“比起东京,那里离天空更近。到了冬天,还能够看到从北冰洋飘过来的浮冰哦。运气好还能看到趴在冰上的北极熊。”他突然笑出声了:“当然是开玩笑的。”

“什么时候,一起去吧。”他的嘴轻轻地蹭在女孩的头上,低声自语道。

女孩依旧是没有说话,但是这一次,她点了点头。

夏日冗长的白昼,被内心里柔软的力量一点一点搓揉稀释了。深泽开始无节制地吻她,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时间仿佛无尽头般地延长着。那长长的吻,以及身体内部涌上来的热流,让他时常恨不得把她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是又为自己是不是会弄坏她而心惊胆战。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女孩跟他很像,虽然他说不出来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共同点。在他看来,她是如此的可怜,可怜到让人胸口发闷。

睡眠中被握住的手由深泽的变成了她的,而一次次将手抽回来的人,也由深泽变成了她。

“你到底是水名来岛的什么人?”又是一个炎热的早晨,已经醒来的深泽抓着她的手臂不想起床。装睡的时候看到她也醒了过来。女孩看到自己被深泽握住的手臂,面无表情地把手抽了回来。那一次,深泽终于问出了这个盘踞在脑海中太久的问题。

“干嘛问这个?”出乎意料地她开口说话了,轻柔的声音,带着京都口音。

“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她淡淡的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道。

“未步。”女孩轻轻地回答。

就在那一天,深泽接到了来岛的电话。一千万已经全数汇入深泽的银行账户,虽然一个月还没有到,来岛就履行了他的承诺。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深泽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还好吧?”来岛在电话那头问道。

“还好。”深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对了,那个……”

“怎么了?”

“不,没什么……”语言在大脑中挤成一团,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女孩走的时候,深泽看着她坐在地上穿鞋,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先说哪句。直到她站起来,转过身看向他。那一瞬间深泽内心一惊,甚至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

“那么,我走了。”说得好像只是暂时告别,明天还会再见面一样。

涌动在深泽心底的暖流,就这样突然之间毫无预告的被截住了去路,他低头看着刚才还握着女孩手腕的右手,手指不自觉的卷曲了一下。至少应该问她要个联络方式什么的,深泽心里想着。可是,直觉中他却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当天深泽就打电话辞掉了便利商店的工作。虽然他也想马上就搬离这间公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里的力气像被抽得一干二净,一点也不想动。一整天坐在榻榻米上发呆的深泽,在电车的轰鸣声中逐渐睡了过去。

将他吵醒的是第二天一大早的敲门声。实在不理解谁会在这个时间到这个地方来找他,深泽极不耐烦地将门打开,看到的却是两个穿着西装一脸严肃的男人。站在前面的人拿起印着金色樱花徽章的黑皮本子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说道:“请问是深泽信之先生吗?”

“我是。”深泽不知道为什么警察会找上门。

“请问您认识一个叫做莲城幕流的人吗?”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谁?”深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