髻设尼坡 けしに坂(第2/3页)

我吓得缩回身体,再次胆战心惊地探头,发现女人侧躺在篱笆底下,半张鲜红色的脸贴在地上。

女人瞪着我。

我倒抽口气,全速跑向公园,一直待到傍晚。不知为何,公园空无一人。我怕得不敢回家,抖个不停,垂着脑袋坐在秋千上。

夕阳鲜红,就像那个女人,非常恐怖。

路灯亮起时,担忧的母亲来接我。

母亲四处找我,神情十分不安。见到母亲,我松口气,仍无法安心。

因为要回去那个家。

我不想回去底下藏着颜面鲜红的恐怖女人的家。万一她从缘廊底下爬出来怎么办?母亲和父亲打不赢那么骇人的怪物吧。

何况,母亲和父亲都不晓得家里有那种怪物。

可是,我没办法好好解释。

我说不想回家,母亲露出古怪的表情。母亲把我带到家门前,我还是说不想回家,于是挨了骂。

那个女人肯定在缘廊。

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脸庞、眼睛和双手鲜红的她都蹲趴在地板下。

我好怕,好怕,好怕。不能再去庭院玩耍,也不能走到缘廊。

如果我待在缘廊,那双鲜红的手抓住边缘,探出来,我一定会活活吓死。不,光想到她一直潜伏在地板下,我就怕得几乎快死掉。即使吃着饭,也食不知味。钻进被窝,仍睡不着觉。

垫被的底下,榻榻米的底下,地板的底下。

又黑又脏又窄又冷又湿又恶心,那恐怖的缝隙。

鲜红色的女人始终在那里。

思及此,我就好怕好怕好怕好怕好怕,怕到无法呼吸,活不下去。所以,所以我,我……

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由于太害怕……

所以忘了。忘记一切。

没错。

直到今天,都忘得一干二净。那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以常识来看,缘廊底下不可能会出现女人,肯定是幻觉。

不过,我终于想起。

不,那段记忆,真的是我想起来的吗?不可能吧?那不会是此时此刻捏造出的记忆吗?现在的我不认为那是事实。若是事实,怎么会……长久淹没在记忆中?

我爬上石阶。脚下的石头老旧,长着苔藓。

总觉得没力气仰望坡上,没办法,我只好盯着寺院的围墙,然后转头看树丛。

与其说是树丛,不如说是接近树林。树林缝隙间设有围栏,大概是深处建有学校。

围栏内侧大概是操场吧。

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

是高中。

不知为何,我这么认定。

我就读的是私立男子高中,虽然不是升学名校,运动风气却极为鼎盛。经常听到参加大赛拿到冠亚军、破大会纪录之类的英勇事迹。可惜我不是体育健将,只能在一旁加油,度过自惭形秽的三年。

上高二时,母亲过世。

为了处理葬礼等后事,我请假一阵子。

姐姐在国外留学,祖母在住院,我必须请更长的丧假,到第十天左右才去学校。

那时,我是不是独自在操场角落吃便当?

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吃便当?应该不是母亲逝世,太伤心的缘故吧。

当然,我像一般人一样受到打击,但自认已想开。况且,不管再伤心,躲在操场吃便当毫无意义。所以,应该不是在闹脾气吧。

不过,我依稀有印象。

那是午休时间,足球队或一些运动社团仍在练习,真是努力。时值秋天,操场的树木染上枫红,校舍屋顶看得到小小人影在玩耍。我一向在教室吃便当,偶尔会去屋顶玩。我不曾从远处眺望校舍屋顶。那不是平常会看到的情景。

角落的树木底下,长着草的地方。

约莫是从那里看到的景象。

对了……

我顿时想起。

那天,父亲为我准备的便当。

我是不是对父亲做的便当感到丢脸?小时候,我觉得母亲做的便当十分普通,现在回想,那原来是赏心悦目、非常讲究的便当,和父亲做的便当不一样。

父亲以前没做过便当吧。

望着父亲在厨房手忙脚乱的样子,我很感谢。

但其实挺讨厌。

仿佛在逼人领情,惹人同情。

父亲做的便当,放着颜色难看的崩坏煎蛋、小香肠、炒菠菜,塞满白饭,并覆盖淋了酱油的海苔。即使是奉承,也说不出令人食指大动的话语。

我打开盖子,瞥见菜色,偷偷离开教室。我不想让同学看到,不是担心会被嘲笑便当做得丑。我不曾为那种事情受到轻蔑或欺侮。

可是,我就是讨厌。

学校和家里是不一样的地方。

我不愿把家中的情况,或者说类似父亲的影子,带到家以外的地方。父亲做便当,应该只有那么一次。后来我委婉地拒绝了。

“爸工作那么忙,我自己准备啦。”

比起做便当,照顾奶奶更要紧吧。我约莫是说了类似的话。

我强硬地表态。我不断提醒父亲到医院看望奶奶,不是吗?最后我拉着不情愿的父亲,带他前往奶奶住的医院,不是吗?没错,我们一起去探病。

然后,那天夜里,奶奶逝世。

又是丧礼。

只上学一天,便得请假。我总共离开学校半个月之久。

除了那一天以外。

在操场吃便当那天。

后来我不是自制便当,就是在学校餐厅解决。没错,那天我在操场角落的树下,吃父亲做的便当。

那时,我怀着复杂的情绪打开便当。

寒酸的便当。看上去不美观,许多细节都敷衍交差,但父亲是认真为我准备的,我应该感谢。这一点我明白。

尽管如此,我就是不希望旁人瞧见。

不是便当丢脸,而是觉得顾虑父亲的自己超逊。

可是,我没办法无意义地装模作样。说着“看起来好难吃,怎么吞得下去,干脆倒掉”之类的话,对父亲过意不去,所以不想让同学看到。

我打算速速解决,于是拿起筷子。

手顿时停住。

颜色丑陋的煎蛋和没煎透的香肠之间,塞满许多头发。

那不管怎么看都是头发,一点都不像食物。我试着捏起一绺,果然没错。拔出来的是又长又油腻的白发。

怎么回事?

不是父亲的头发。

也不是不小心放进去的吧。

是故意放的吗?怎么可能?

那么……

我凝视便当。

接着,饭上的海苔沙沙动了起来。

我屏住呼吸,夹起海苔。淋过酱油的海苔湿答答的,没办法完整掀开,掀到一半就破掉。

破掉的地方,露出一张嘴。

那是人类的嘴。土黄色、皱巴巴的嘴,埋在饭里。

嘴巴笨拙地扭动,说着什么。

没错,在说话。

说些什么?

到底说些什么?

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