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页)

“怎么个糟糕法?”我焦急地询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你想知道吗?”

“当然。”

这个白痴在想些什么?

他几乎脱口而出。

“大多数人,”他说,“都不想知道。他们想要的是能安慰人的糖浆。他们想获得希望。他们想让大夫用小勺舀着安慰剂喂给他们吃。当然,令人瞠目结舌的神奇康复确实也偶尔发生,但是这种事恐怕不会发生在波洛的身上。”

“你是说——”我的心又一次变得冰凉。

富兰克林点点头。“嗯,是的,他的生命正在走向终点。而且在我看来,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不是他同意,我也不会告诉你。”

“那么就是说——他已经知道了。”

富兰克林说:“他知道了。他的心脏随时都有可能‘噗’的一声停止跳动。当然,谁也说不准是什么时候。”

他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担心有什么事情还没做完,他说这件事是他的责任。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的,”我说,“我知道。”

富兰克林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他想完成他的工作再走。”

“我明白。”

我不知道约翰·富兰克林是否了解波洛要完成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他缓缓地说:“我希望他能成功。从他的话来看,那件事对他意义重大。”他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他的条理十分清晰。”

我焦急地问:“难道就没有什么能做的吗——治疗什么的?”

他摇摇头。“没有用了。他还有几安瓿(注:一种密封的小瓶,容量一般为1~25ml。)的硝酸甘油,感到要犯病的时候可以使用。”

然后他提起一件奇特的事情。

“他对人类的生命充满了尊重,对吧?”

“嗯,应该是吧。”

我无数次听到波洛说:“我不赞成杀人。”他那种轻描淡写的描述总让我感到奇怪。

富兰克林接着说:“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我没有……”

我好奇地看着他。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歪了歪头。

“没错,”他说,“既然死亡迟早都会到来,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呢?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么你怎么当上大夫的呢?”我有点气愤地问他。

“哦,我亲爱的朋友,医术并不仅是为了帮人们躲避那个必将到来的终点,它还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它是要改善人类的生活。如果一个健康的人死掉了,没什么意义——没有太多意义。如果一个低能儿——一个白痴——死了,那就是件好事——但如果发现纠正垂体的方法,可以逆转甲状腺障碍,把低能儿变成健康的个体,那在我看来就是大好事。”

我越来越好奇地看着他。我仍然觉得,如果我得了感冒,肯定不会请富兰克林医生帮我看病,但我必须承认这个人具有极度的真诚和人格的力量。我发现自从妻子死后,他就变了。他没有表现出太多常人的悲伤。相反,他看起来似乎更加活跃、更加专注,似乎充满了新的能量。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你跟朱迪斯不是很相像吧?”

“嗯,她不太像我。”

“她像她母亲吗?”

我想了想,然后慢慢摇摇头。“也不太像。我妻子个性开朗,任何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她想让我也变成那样,不过恐怕她没有成功。”

他淡淡一笑。“看来是的,你是家里的严父,对吧?朱迪斯这么说的。朱迪斯很少笑——她是个严肃的姑娘。也许是她的工作太多了吧。都怪我。”

他陷入沉思。我礼节性地说:“你的工作一定很有趣。”

“啊?”

“我说你的工作一定很有趣。”

“只有少数人才这么认为。对于别人来说,我的工作无聊透顶——也许他们是对的。算了——”他甩过头来,耸起肩膀,一下子变回了之前那个有阳刚之气的男子汉,“反正我的机会已经来了!天啊,我真想大喊出声。协会的人今天告诉我。那份工作还有空缺,我被聘用了。我十天后就出发。”

“去非洲?”

“对。这是项伟大的事业。”

“太快了吧。”我感觉有点震惊。

他盯着我。“你说什么——太快了?哦。”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你是说芭芭拉刚去世我就离开?为什么不行呢?她的死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安慰,我有什么必要强装悲伤呢?”

我的表情似乎让他感到滑稽。

“恐怕我没有时间沉浸在世俗的悲伤里。我当初爱上了芭芭拉——那时的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我娶了她,然后一年之后就不爱她了。我觉得她对我的爱可能持续得还没有我长。当然,她对我是失望的。她以为可以影响我,其实她不能。我是个自私而死心眼儿的粗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是你的确为了她拒绝了非洲的工作机会啊。”我提醒他说。

“是。不过那纯属是出于财务考虑。我一直按照芭芭拉习惯的那种生活标准照顾她。如果我当时去了非洲,她肯定会过得很拮据。不过现在——”他笑了,那是一种完全坦诚、孩子气的笑容,“我时来运转了。”

我感到很震惊。的确,对于很多男人来说,妻子过世算不上什么痛心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但富兰克林的这番话也太过直白了。

他看到了我的表情,但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事实,”他说,“是很少有人理解的。不过实话实说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也能省去不少的废话。”

我尖锐地说:“你的妻子自杀了,你难道一点儿都不难过吗?”

他若有所思地说:“我其实并不相信她是自杀的。几乎没有这种可能——”

“那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呢?”

他逼近我。“我不知道。我也不觉得我——想知道。明白吗?”

我盯着他。他的眼神坚硬而冰冷。

他又接着说:“我不想知道。我不——感兴趣。明白了吗?”

我明白——但是我不喜欢这个答案。

3

不知什么时候我注意到斯蒂芬·诺顿似乎有心事。问询后,他一直沉默寡言。葬礼结束后他还是照常出去散步,只是双眼一直盯着地面,前额皱起。他总是习惯用手梳理头发,直到他灰色的短发都像蓬蓬头彼得(注:十九世纪德国童话诗歌《蓬蓬头彼得》中的人物,作者是德国儿童精神病医生海因里希·霍夫曼。)那样立得直直的为止。他这样的造型看起来很滑稽,却是他无意造成的,反映了他内心的纠结。你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回答总是显得心不在焉。我终于明白,他一定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我关心地问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他马上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于是这个话题就在这里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