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打给空屋子的电话(第4/5页)

她的手还在伸向镜子,一抓一抓的,好像婴儿在努力去抓一个奶瓶。

张伟发现,听到老太太的哭声之后,客厅中的人们表情各异:王云舒皱起眉头显得十分厌烦,雪儿有些害怕,把身子尽力向沙发里面畏缩,武旭依旧一脸木然,刘新宇垂下头仿佛在静静等待哭声终结的那一刻,蔻子似乎很难过,孙女士连声催促小萌快给老太太把脸擦干净,小萌用搭在轮椅背上的一块毛巾在老太太的脸上随便胡噜了两把,然后把她推到与客厅相连的阳台的角落里,让她面对窗外的望月园公园。老太太抽泣了几声,渐渐地沉默了。

客厅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张伟忍受不了寂静的压力,不禁问道:“这位老人家是……”

“什么老人家?”孙女士嗔怪道,“她是我的姐姐,云舒的大姨。”

“啊?”张伟很惊讶,“可是看上去,您很年轻啊。”

孙女士笑了,两只雪白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大腿上,眼角泛起的鱼尾纹在一瞬间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我姐姐比我显老,但其实也就50出头。”

“哦。”张伟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她……精神好像不大好?”

“是啊。她的身体本来就一直不好,儿子不久前又病死了,从那以后,她的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孙女士叹了口气,“她才是这套房子的主人,小萌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云舒和这几个年轻人是她儿子生前的好朋友,以前常常在一起玩的。最小的那个雪儿才上初中,是我那个去世的外甥生前的网友,家在外地,因为要去美国治病,所以到本市坐飞机,中午才过来,今晚就住在这里了……”

雪儿低着头,纤细的手指不停地揪着短裤的裤脚。

张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好,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不停地点头,仿佛很痛苦地赞同着什么似的。

“表哥已经死了,我原本不想再讲他的坏话,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王云舒扶了扶好像格外沉重的眼镜,愤愤地说,本来就长的脸(这大概是她唯一继承了母亲相貌的地方)吊成了猪腰子形,“他实在是太糊涂了,到最后全都便宜了外人……”

“云舒,这不是你该说的话。”孙女士教训了女儿一句,转过头叮嘱小萌:“你今后别老把她放在镜子前面,每次照着照着镜子,她都会又哭又闹的……”

“怪怪的。”小萌嘟囔着,“也不知道那镜子怎么惹到她了。”

“也许,是她想起了阿累哥吧,他生前不也是很喜欢收集各种镜子吗?”蔻子说。

刘新宇长叹一声:“阿累死得太早了……我这次从呼和浩特回来,又搞到了几面铜镜,要是阿累还在世,今晚我们又能鉴赏个通宵了。”

“我就纳闷了,你们怎么对那些铜镜那么着迷?”王云舒有些不屑,“我看不过是一些生锈的铜块儿。”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也许普天下的镜子都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把三度空间压缩为二度平面的物理反射板,用来装饰屋子、化妆或照照脸上有没有长青春痘。”刘新宇平静地说,“但事实上,镜子是我们生活中最矛盾、最复杂、最有诱惑力和魔性的东西:有了镜子才能看清楚自己真正的外貌和形象,建立起自我的意识,但镜子中的我们又不是真正意义的‘原样’,而是一个十分相似又略有区别的影像。镜子清晰地反映出我们的外表,但就是最清晰的镜子也不能反映出我们的内心。照着镜子美化自己的人,往往也在借助镜子隐藏真实的自我,在某种意义上变得越来越丑陋。你可以用它来自欺欺人,凹面镜能让人的身材在一秒钟达到任何减肥茶都望尘莫及的效果;你也可以用它来发掘真相,一面平整的镜子所显示的,一万句谎言都掩饰不住……”

“老刘,你又开始‘深邃’了。”蔻子笑嘻嘻地说。

刘新宇淡淡一笑:“并不是什么深邃,只是一些实话而已。今天是阿累去世后,咱们这些朋友第一次聚会,也算是为了怀念他吧,咱们就来聊聊他最喜欢研究的镜子吧——说起镜子,诸位在第一时间都能想到什么?”

“恐怖片!”蔻子嘴快,第一个发言,“《午夜凶铃》里面,山村志津子对着镜子梳头的画面,特别的诡异;还有《鬼娃娃花子》里面,那个女学生在厕所里洗手时抬起头,看见了镜子中照出黑糊糊的鬼影;还有《闪灵》,杰克和一个裸女拥抱在一起,突然从镜子中看见她的后背上长满了绿色的烂疮,哎呀,说得我一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可是要说最最吓人的,还是《古镜怪谈》里林心如演的那个女的,对着镜子晃悠脖子,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咔嚓!脑袋突然掉了下来,脖子上的断骨还血淋淋地立着呢。”

孙女士挥了挥手:“行啦,别说了,太吓人了!”接着,微笑着问雪儿,“雪儿。说说看,你想起了什么和镜子有关的事?”

雪儿低着头,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边,爱丽丝走进一面镜子,里面什么都是颠倒的……”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王云舒不耐烦地说,“要说镜子,我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Anna Sui,Versace和Chanel的化妆镜也很不错,咱们国产的梵圣也说得过去,还是周海媚代言的呢。”

“老武,你呢?”刘新宇问武旭。

武旭说:“以前听过一个古代笑话。有个没见过镜子的女人买了面镜子带回家,丈夫看了认为镜子里的男人是老婆的奸夫,老婆看了认为镜子里的女人是丈夫的情人,夫妻两人于是大打出手——”

半天没有下文,刘新宇问:“你讲完了?”

“完了。”武旭说。

真是泥人只讲土性话。武旭一向是个没趣的人,讲出的笑话也像白开水一样,丝毫引不起人发笑。大家都不禁打起了哈欠,尤其是雪儿,竟然坐在沙发里一下一下地“磕头”,眼皮都睁不开了。

“雪儿,你很困吗?”孙女士关心地问。

雪儿想说什么,但是还没等她说出来,脑袋一耷拉,软软地倒在了沙发上。

“她太困了,睡着了。”孙女士站起身,对小萌说,“跟我一起把她架到客房里,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从客房出来,小萌走在前面。孙女士才把门带上,就听见客厅里蔻子在唧唧喳喳:“你们讲的那些都忒没劲了,我给你们讲一吓人的。从前,有一女的,特别特别坏,想把她的丈夫弄死,怎么弄呢?她的闺密给她出了个坏主意。在一个寒冬腊月的夜晚,北风吹得呼呼呼呼的,女的把丈夫带到湖边的树林里,说想单独走一走,让丈夫在树林里等她,然后她和闺密一起把一块大石头扔到结冰的湖面上,扑通一声,女人躲在岸边的一棵大树后面大喊‘救命啊!’丈夫闻声从树林里跑出来,一看湖面破了个大口子,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要救那女的,根本找不到,浮上水面想换口气,女的把一块大石头砸在他的脑袋上,丈夫沉到湖底死了。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警方认定是他失足掉进冰窟窿里的,属于意外死亡。这下子,女的不仅没事,还得到了丈夫的一大笔家产。为了感谢闺密,她把丈夫珍藏的一面宝镜赠给了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