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足迹(第4/5页)

远远地,方木看到自家的单元门前有一个人影在徘徊,稍加分辨,方木立刻认出那是赵大姐。方木马上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过去。

“大姐,你怎么来了?”

赵大姐一脸泪痕,显然已经哭了好久。看到方木,泪水又流了下来。

“你可回来了。”赵大姐一把拽住方木的手,“快上楼,我来看看亚凡……”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方木被她催得心焦,手忙脚乱地掏着钥匙,“亚凡不在家么?”

“我打了一下午电话了,亚凡就是不接。想给你打的时候,已经没电了。”赵大姐不等单元门完全打开就挤了进去,噔噔噔地往楼上跑。

方木走到门口的时候,赵大姐已经在敲门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敲,室内就是一点回应都没有。方木边开门边安慰赵大姐:“也许她出去了……”

门被推开,几乎是同时,方木和赵大姐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卧室门被咣当一声锁死。赵大姐几乎是扑了过去,在那扇门上连敲带拍。

“亚凡,亚凡,快出来让阿姨看一眼……四年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卧室内一片寂静。方木叹了口气,把赵大姐从门旁拉走,按坐在椅子上,又递给她一杯水。

赵大姐似乎也没了力气,蜷缩在椅子上,捧着水抽泣。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方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把手放在赵大姐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

赵大姐一把抓住方木的手,满眼是疑惑和痛心。

“亚凡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多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方木看着赵大姐的眼睛,缓缓地摇头。

“我不知道,你也别问了。”方木顿了一下,“那肯定是你不想知道的事情。”

赵大姐捂住眼睛,无声地哭起来。

她低着头,只能看到抽搐的肩膀,手里的水杯剧烈地晃动着,不时有水泼洒出来,沿着磨起了毛边的裤子流淌下来。

这些年,大家都在艰难地活着。有的是为了信仰,有的是为了承诺,也有的,是为了逃避。

方木静静地坐着,直到赵大姐的抽泣慢慢平复下来。

“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你这里?”赵大姐接过方木递来的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对。”

赵大姐把揉皱的纸巾攥在手里,想了想,轻叹一声。

“也好,”她擤擤鼻子,“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方木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把求婚的事告诉赵大姐,否则她肯定会把廖亚凡带走,到时就更乱套了。

赵大姐站起身来,声音喑哑:“我先走了,你多照顾亚凡,这些年,她肯定受了很多苦,有什么需要大姐的,就告诉我。”

方木急忙挽留:“大姐,吃了饭再走,我送你回去。”

“不用。”赵大姐摆手,“我知道她在就行了,有你照顾她,我放心。”

她转过头,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想了想,慢慢地走过去。

“亚凡,”赵大姐轻轻地抚摸着那扇门,好像那是廖亚凡的面庞,“阿姨知道你心里苦,可是,这么多年,阿姨的心里也不好受。老周走的时候,都没能看你一眼……”

她说不下去了,只能一遍遍地抚摸着那扇门。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你回来就好……有我在,有方叔叔在,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就好好的,踏踏实实的……”

忽然,那扇门咔哒一声开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赵大姐和廖亚凡说了哭,哭了说,更多的时候就抱在一起互相端详,似乎要把四年来的每一丝变迁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等方木叫她们出来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都一塌糊涂,嗓子也哑得说不出话来。

廖亚凡低着头,顺从地牵着赵大姐的手,眉宇间又是那个乖巧温顺的小女孩了。

赵大姐没怎么动筷子,一个劲儿地给廖亚凡夹菜,哭肿的双眼须臾不能离开后者。结果,一顿饭没吃完,两个人又抱头痛哭。

等她们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夜已经深了。方木提出让赵大姐留宿在这里,也好和廖亚凡多聊聊。赵大姐想了想,同意了。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洗漱完毕,又牵着手躲进了卧室。屋子里安静下来,方木抽了根烟,动手把客厅简单整理了一下,也躺在沙发上,准备睡觉。

翻来覆去半天,方木意识到自己有点小兴奋。的确,赵大姐的造访让廖亚凡多少恢复了一些常态。宛若乱麻般的未来似乎理出了一些头绪。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尽管仍然不知道将来会怎样,至少有了一点希望。

在这段日子里,方木对廖亚凡的态度与其说是忍让,不如说是逃避。她不是一个动物或者别的什么,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且是一个从道义上或者感情上都让方木无法放弃的人。承担起这个责任,并不仅仅是一日三餐那么简单,要让廖亚凡回到生活的正轨上,或者说,让她回到方木认为的正轨上,需要重新确立她的身份、户籍、就业,乃至——

婚姻。

他还是无法把她当做自己的未婚妻,相信廖亚凡也是同样的感受。当初廖亚凡在他求婚后,就乖乖地跟着他离开了分局,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在当时的情境下,有一个警察愿意保护她,显然比被送到劳教所要划算得多。

“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我可以帮你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服……我什么都会……我保证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是四年前廖亚凡对他说过的话,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方木还能清晰地记得她涨红的面庞。

她就像一只早早被赶入丛林的小兽,在生存中学会了警惕、撕咬、权衡利弊和审时度势。

这种过早的成熟与世故,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身上。

方木翻了个身,情绪骤然低落下来。无论如何,方木都觉得自己应当为廖亚凡的境遇承担一份责任。

我是一个不祥的人。

既然如此,这份责任的形式是叔叔还是丈夫,就没什么分别了。

凌晨时分,方木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是睡得很不踏实,脑海中尽是一些不连贯的片段。朦胧中,方木忽然意识到有人在他的枕边摸索,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人的手腕。

“哎呀!”那人吃不住痛,叫出声来,“是我。”

是廖亚凡。

方木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拧亮了台灯。

“你干什么?”

廖亚凡没有回答,只是从枕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起来。

方木皱皱眉头,又看看卧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