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切都已太迟(第2/3页)

乔爱他妻子,在这场交易中,她的国家无疑受到他的国家恩惠,处境也改善了太多,但她无法接受这一点。在美国金援之前,西班牙人把他们丢在污水池里面奄奄一息,整个古巴霍乱肆虐、道路破烂,没有任何医疗可言。马查多上台后也毫无改善。但现在,在巴蒂斯塔将军掌权之下,古巴的基础建设突飞猛进,全国三分之一、哈瓦那的一半家庭有了室内抽水马桶和电力。他们有了好学校和几家不错的医院。他们的平均寿命增加了。他们有了牙医。

没错,美国输出的某些善举,是以枪杆子为威胁的。但在历史上,所有文明发达的伟大国家,都做过同样的事情。

而想想伊博市,他难道没做过同样的事?她难道没做过同样的事?他们用血腥钱盖医院。用朗姆酒的利润收容街上流浪的妇女和儿童。

自古以来,善行往往就是由坏钱带来的。

而现在,在棒球风靡的古巴,在一个原来用木棍、赤裸双手打棒球的地区,他们有了全新的手套,那簇新的皮革发出吱呀声,金黄色的球棒像削了皮的苹果。每天傍晚,当工作告一段落,烟叶采收完毕,干燥的烟叶也整理包装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烟草和焦油味,他会跟席基并肩坐在椅子上,看着烟田中的影子越变越长。两人讨论着要去哪里买种子以培育外野的草皮,免得那里老是一堆尘土和小石子。席基听说附近有一个棒球联盟定期举行比赛,乔要他继续打听,尤其是秋天,农场工作最闲的时候。

到了烟草拍卖会那天,他们的烟草卖到了第二高价,四百张烟草,平均重量二百七十五磅,全部由罗伯特·勃恩斯烟草公司收购,这家公司制造细长型雪茄,是美国市场的新宠。

为了庆祝,乔给所有工人都发了奖金,还送了两箱考克林-苏亚雷斯朗姆酒给村子。之后,在席基的建议下,他租了一辆巴士,跟席基带着棒球队到附近小城维纳雷斯的碧侯电影院,看他们生平的第一场电影。

正片之前的新闻影片,都是有关德国实施反犹太的《纽伦堡法案》的——焦虑的犹太人收拾细软,离开设施完善的公寓,去赶第一班离开的火车。乔最近看到过一些报道,说德国总理希特勒对1918年以来欧洲勉强维持的脆弱和平造成了严重威胁。但乔很怀疑那个长相滑稽的小个子会疯狂到那个地步,毕竟现在全世界都在积极防备,这种事情实在不可能发生。

接下来的几个短片没什么好看的,但那些男孩都笑得东倒西歪,眼睛睁得就像他买给他们的垒包一样大,乔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们完全不知道电影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刚刚的新闻影片就是电影。

接下来就是正片了,一部叫作《东岭骑士》的西部片。由特克斯·摩朗和艾丝黛儿·萨莫斯主演。银幕上迅速闪过黑底白字的演职员名单,从不看电影的乔原先根本不在乎那些制作人员是谁。事实上,当时他正要低下眼睛,以确认自己的右脚鞋带绑好了,这时那个名字出现在银幕上,于是他的目光又猛地抬起:

编剧

艾登·考克林

乔看向席基和那些男孩,但他们浑然未觉。我哥哥,他想找个人说。那是我哥哥啊。

回阿仙纳斯的巴士上,他不禁一直想着那部电影。没错,是西部片,有大量的枪战和一名不幸的少女,还有一场悬崖道路上进行的驿马车追逐戏,但如果你认识丹尼,就会发现电影中还有别的东西。特克斯·摩朗饰演的角色是一个诚实的警长,但他置身的小镇其实很肮脏。几个最重要的镇民有天夜里聚集在一起,计划害死一个肤色黝黑的流动农工,因为其中一个镇民说,这个农工曾勾引他女儿。到最后,电影修正了原来偏激的前提——那些善良镇民明白自己的做法错了——但那名黝黑的流动农工已经被几个外来的黑帽客杀害。于是,据乔的理解,电影所传达的信息就是,源自外部的危险可以洗净源自内部的危险。而就乔的经验——以及丹尼的经验——这是狗屁不通。

无论如何,他们在戏院度过了一段欢乐时光。那些男孩迷死那部电影了,回程巴士上,他们一直说等他们长大后,要去买六发子弹的转轮手枪和枪腰带。

那年夏末,他的怀表从日内瓦寄回来了。怀表装在一个漂亮的桃花心木盒子里,里头有天鹅绒衬垫,擦得亮晶晶的。

乔开心得要命,因此过了好几天他才承认,表还是有点慢。

9月,格蕾西拉收到一封通知信,说由于她在拉丁区扶助贫弱的善行,已经被“大伊博监察委员会”选为年度女性。这个委员会是个松散的组织,成员包括古巴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他们每个月聚会一次,讨论共同关心的事务。成立第一年时,这个团体解散了三次,大部分会议都由打架收场,一路从聚会的餐厅打到外面大街上。打架的两方通常都是西班牙人和古巴人,意大利人偶尔也会动手,免得被忽略了。在发泄过够多的怨恨之后,那些成员从他们被坦帕其他地方排斥的状况中找到了共识,很快就成为一个相当有力量的利益团体。如果格蕾西拉同意,那个委员会的信上说,他们很希望她能亲自出席领奖,颁奖晚宴将于10月的第一个周末,在圣彼得斯堡海滩的唐西萨饭店举行。

“你觉得怎么样?”格蕾西拉早餐时问乔。

乔觉得昏昏沉沉。他最近老在做一个噩梦,只是细节大同小异。在梦中,他跟家人在国外,他感觉是非洲,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不过他们周围环绕着长得很高的草,而且天气很热。他父亲出现在视线边缘,在田野最远的角落。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几只山狮从高草中冒出来,一身油亮,眼睛是黄色的。它们身上的毛跟那些草一样是黄褐色的,所以一开始根本看不见,等到发现时已经太迟了。当乔看到第一只时,他大喊着警告格蕾西拉和托马斯,但他的喉咙已经被那只踩在他胸口上的大猫咬开了。他注意到,自己的鲜血在它大大的白牙上显得那么红。当那只大猫又张嘴要展开第二回合攻击时,他闭上了眼睛。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些咖啡,努力不去想那个梦。

“我觉得,”他对格蕾西拉说,“你也该回伊博看看了。”

令他们颇为惊讶的是,房子的整修大致完成了。上星期乔和席基才刚为棒球场的外野铺上草皮。一时之间,他们没有什么理由非得留在古巴不可。

在雨季的尾声中,他们于9月底离家,从哈瓦那港搭船,穿越佛罗里达海峡,往北沿着佛罗里达州西岸航行,在9月29日傍晚抵达坦帕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