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6/13页)

“除此以外,”布里斯托说,“还有其他证据,确凿的证据。首先是唐姿·贝斯蒂吉的证词。”

“她是卢拉的邻居吧?说她听到楼上有人吵架?”

“一点没错!她听到有个男的在楼上大吼大叫,就在卢拉掉下阳台之前!但警方完全无视她的证词,仅仅是因为——那个,她有过吸食可卡因的前科。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听不出吵架的声音。直到现在,她仍然一口咬定卢拉坠楼前在跟一个男的吵架。就在最近,我刚跟唐姿讨论过卢拉的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们事务所正在处理唐姿离婚的事。我有把握说服她来跟你谈谈。

“其次,”布里斯托目不转睛地望着斯特莱克,努力揣度后者的反应,继续说道,“有监控录像为证。监控录像显示,卢拉坠楼前二十分钟左右,有个男人朝‘肯蒂格恩花园’走去,而卢拉被杀后,同一个男人飞也似的逃离了‘肯蒂格恩花园’。直到现在,警方都没查出那人是谁,也没查出那人在哪儿。”

说到这里,布里斯托鬼鬼祟祟又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上衣内袋,掏出一个微微压皱的干净信封,递向斯特莱克。

“我都写下来了,具体的时间和事情的经过都在这里。你看了肯定会觉得非常有道理。”

这个信封并不能使斯特莱克认可布里斯托的推断。类似的东西斯特莱克以前也见过:因为无聊或偏执而写的毫无根据、字迹潦草的“材料”;没有任何说服力的根据宠物的行为推导出的理论,为说明一系列臆想的巧合而编造出复杂的时间表。布里斯托眨了眨左眼。他的一条腿狂抖不止,抓着信封的手也不停地哆嗦。

斯特莱克愣了一小会儿,想想布里斯托各种紧张的表现,又看看他不凡的穿戴:鞋子显然是手工制作的,苍白的手腕上露出江诗丹顿手表。这人有的是钱,也肯定不会赖账。他委托的事,说不定得花费很长时间,由此获得的报酬足以支付债务中迫在眉睫的一些欠款。最后,斯特莱克叹了口气,又在心里骂了自己,然后说:“布里斯托先生……”

“叫我约翰就行。”

“约翰……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我觉得你是在浪费钱。”

布里斯托苍白的脖子和相貌平平的脸上顿时出现许多红斑。他没有收回手,仍然摆着递信封的姿势。

“浪费钱?什么意思?”

“对于你妹妹的死,警方肯定像对待其他案子那样,进行了彻底侦查。几百万人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密切关注着警方的每一步行动。他们肯定会比平常加倍仔细。亲人自杀确实让人很难接受——”

“我不接受,永远也不接受。她没有自杀,她是被人推下阳台的。”

外面钻机的噪音突然停止。布里斯托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不止,格外刺耳。他就像被逼急的老实人,眼看就要暴跳如雷。

“我明白了,我懂你的意思。你也不例外,对吧?又一个书呆子心理学家?查理死了,我父亲死了,卢拉死了,我母亲也快死了——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我需要的是心理医生,而不是侦探。这样的话,我他妈的已经听过一百遍了!”

布里斯托腾地站起身,同时龇着大龅牙,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我有的是钱,斯特莱克。我不是在炫富,而是想让你知道。我父亲给我留下了一笔可观的信托基金。我了解过这种事情的行价,我愿意付双倍的钱。”

双倍报酬!斯特莱克曾是极有良知的人,但在命运的一再打击下,他的良知已逐渐淡化。听到布里斯托的这句话,斯特莱克彻底抛弃了良知。他那个卑鄙的自我已经开始想入非非:干上一个月,就足以支付临时工的工资和拖欠的一部分房租;干上两个月,就可以再还一些迫在眉睫的债务……干上三个月,就可以还清大部分债务……干上四个月……

但是这时,约翰·布里斯托攥着斯特莱克拒收的那个信封,开始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扭过头说:

“我来找你完全是因为查理的关系。但来之前,我做过调查,对你多少有些了解。我没有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你当过宪兵,曾在特别调查局服役,对吧?还得过勋章。老实说,我对你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好印象。”布里斯托几乎开始吼了。斯特莱克发现,办公室外间,两个女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停止了。“不过显然我错了。你原来有资本拒绝接活儿。很好!就当我没来过这里。我就不信找不着别的人了。对不起,打搅你了。”

两三分钟里,从薄薄的隔断墙那头,一直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而且变得越来越清晰。钻机的噪音突然停止后,布里斯托的话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罗宾努力表现得像是斯特莱克的固定秘书,不让布里斯托的女友看出她只是临时工,刚为一个私人侦探工作了半小时。她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心情不错。听到里间突然传出吼叫声,罗宾竭力不流露出任何惊讶之情,但不管导致两个男人发生冲突的原因是什么,她都本能地支持布里斯托。斯特莱克从事的工作和那双黑眼睛具有一种饱经风霜的魅力,但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实在令她气愤,何况她仍感到左胸阵阵酸痛。

自从布里斯托的声音盖过钻机的噪音,他女友就一直盯着里间办公室的门。这姑娘长得一脸凶相:身材粗壮,顶着一头软塌塌的短发。虽然经过了修剪,仍能看出原来的眉毛是一字眉。罗宾经常发现,夫妻大都是般配的——当然,受金钱等因素影响,相貌相差甚远的两个人也可能结为夫妻。罗宾对布里斯托很有好感,因为根据那身做工考究的行头判断,布里斯托完全有条件找个漂亮得多的姑娘,何况他还拥有一家知名的律师事务所。罗宾推测,眼前的姑娘可能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凶。

“你真的不喝咖啡吗,艾莉森?”罗宾问。

那姑娘看了一下四周,似乎对有人跟她说话感到很意外,似乎早已忘记罗宾的存在。

“不喝,谢谢。”那姑娘沉声道。出人意料的是,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我就知道他会碰壁的。”她居然幸灾乐祸地补充道,“我一直劝他不要钻牛角尖,可他就是不听。听起来,这个所谓的侦探好像把他拒绝了。真是太好了。”